朦胧的晨光透过不算厚实的窗帘布,单人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借着这点光亮打量边上的闹钟。
现在还远没到闹钟响起的时候,但他已然睡意全无,只得瞪着墙上张贴的老旧海报毫无意义地咕哝几声,然后认命地掀开被褥,打着哈欠走向洗漱间。
水龙头的水流个不停,他捧起一把使劲拍拍两颊,并未感到更加清醒,反倒被镜面反射的白炽光闪得愈发眩晕,好似仍被困在不曾消散的梦魇之中。
偶像、梦想、爱、妈妈.......
妈妈......
太过久远的字眼仿佛浸染着烧焦气味的相册,刚被人从垃圾焚烧厂里扒拉回来。脏污不堪的外观与味道充斥着令人隐隐作呕的异物感,一路从眼眶侵入呼吸管道,再深深蔓延至胃部,使人甫一触及便不禁干呕反胃,下意识地将其匆匆丢开。
可被丢开的相册哗啦掉出几张相片,晨曦之下,未被火焰与污水侵占的部分仍记载着明亮如作的时光——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明媚张扬的笑脸、父亲亲昵环绕着肩膀的手臂。
‘好像是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
他不确定地思索。
‘我原来,笑得那样开心的吗?’
相册被一页页翻阅,那股堵在胃部的异物感也因此愈渐浓重,这显然成为了一个折磨人的过程,但当他选择忍耐,将蒙了灰的记忆慢慢擦拭干净,那股异物感便被清新的、幻彩的泡泡所包裹,轻飘飘飞出他的身体,消融在更加明亮的晨光里。
“我们的要,会成为最棒的偶像。”
“我爱你。”
“你会好好完成妈妈的期待,对吧?”
他戳破那些彩色泡泡,动静很轻,回响很大,像石子投入湖面,漾开的涟漪一圈接一圈搅弄着平静的水面。泡泡们漫长地游荡在他灰色与彩色交杂的童年记忆,倒映出他空荡荡的眼睛。
他听见自己的回答:“会的,妈妈。”
桌上注明着“十条要”这一姓名的学生证被放进内袋,他匆匆推门而出,恰赶上正巧到来的公交车。显眼发色与优异五官使他在人群中天然备受瞩目,许多人不自觉向他投以瞩目,而他微侧着脸,保持身体笔挺,竭尽所能地将最漂亮、最完美的那面姿态摆了出来,直到他走进校园门口,直到他离开大众的视线。
——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偶像?
——我啊,喜欢我眼中的偶像。爱屋及乌那样,当他落进我的眼中,他的脸、声音、舞姿、性格等等,乃至他的存在都成为了生活里的蜜糖,散发着无可救药的甜。所以我希望,我们要,也能成为活在别人眼中的偶像。
十条要为此拼了命的努力,但他仍然只是自己眼中的“十条要”,天空的星星离他依然遥远得过分,踮起脚就能够得到完全是种难以想象的奢望。
什么嘛,我不是已经成为了[特优生]吗?
——你觉得特优生与特优生之间就能获得平等?可刚学会飞的鸟跟能自由飞翔的鸟,怎么会相同呢?
教师办公室外,偶然窥听到的尖锐字句深深划开森严分明的等级界限。
十条要淡淡瞥了眼习惯性对他鞠躬问候的非特优生,那毫无差错的敬语称谓,和这所学校高低分明的宿舍楼待遇一样,从开学第一天起,就被残酷现实牢牢刻进其潜意识内。
这就是不完美的下场。学校对此没有丝毫掩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告诉这些不完美的存在:你们既然注定成为杂草,为何不在学校提前体会当杂草的感受,当你们迈入社会,说不得还要感激学校让你们早早认清了这一现实。
强烈的、想要干呕的欲望再次无声无息地侵袭了十条要,那股好似将胃酸都蒸发掉的失重感牵着他的身体往上升,使他拉开椅子坐下的动作都比往常显得更加迟缓。
他一手撑住额头,指尖轻轻揉弄内里肿胀般疼痛的太阳穴,一手则在课桌角落摸索着。
可令人惊异的是,这回他仅仅摸到了一团空气。
‘今天没有备好的茶水。’
这个讯息刹那击穿了晦暗,十条要睁开半阖的眼,如被当头浇了一勺冷水,恍然自混沌中惊醒,一时辨不清梦里人间。
晨光大亮的清早,连地板花纹都仿佛要被融化的刺眼光线里,教室的特优生们依然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块,话语间连非特优生相关字词都不屑提起,但他们手中没有事先由非特优生准备好的茶水与早点,也不见非特优生为他们脱下衣服整整齐齐叠进课桌,堪比专门聘请的管家仆人。
十条要微微颤着眼睫搜寻着教室的各个方位,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交错着涌进视野范围,处处写满了自身俨然不知不觉错过的改变。
“喂喂,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