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高耸入云,仿佛伸手即可触及上帝指尖的雄伟教堂,千星身处的这座教堂整体以纯白为主色调,四面与穹顶布满浮雕的玻璃彩窗凿出内外世界的贯通感,不遗余力地接引阳光的进驻,这使它生出独特的明亮纯洁,如临云端。
他看见指挥朝仁兔的方向挥了几下指挥棒,柔和清澈的歌声自虔诚合十双手的孩童口中流淌而出,坚实地奠定了本次演出的主基调。
作为“对神的赞美歌”,圣歌常以咏叙调独唱或复调合唱的表现形式呈现,其中复调合唱占多数地位。这里的圣歌队显然选用的是独唱和合唱交替的复调合唱表演。
轻柔的风吹起了花瓣雨,在中央圣母像宁静目光之下,孩童稚嫩澄澈的歌声随风琴声款款起舞,哀而不伤的曲调仿佛载着沉重躯壳,乘着风的天梯不断攀升、盘旋,直达煌煌天堂以荡涤了所有负累烦忧。
渐渐地,合唱的部分如水流不露痕迹地融合了进来。千星闭着眼,鼻尖哼出极轻的音调,他回忆起自己曾经跟着学校合唱队为当地教堂吟唱圣歌的经历。
他对宗教无甚兴趣,可当真正踏进教堂这样折射着厚重历史积淀的文化产物与艺术品,也很难不为其中绚丽的精神世界与纯粹的人世愿望所动容。
那段时间,教堂里的琴师喜于他的嗓音,私下教了他许多圣歌里的发声技巧,虽然教学方式严苛了些,但从琴师那里学到的东西时至今日仍让他受益匪浅。
所以当他在公园表演时听见了圣歌队的字眼,才会格外关注,并因为人们关于圣歌队的谈话衍生出了部分想法。
“小小年纪可不该蹙着眉头。”
一曲终,牧师的提醒适时响起,点醒了沉浸于自我世界的千星。
他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再抬眸,已然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模样。
“好听吗?”
“好听!”
牧师轻笑:“不过我们准备的歌曲,似乎并不足以抚慰小先生您的愁绪。”
“身为这里的牧师,我可没办法对此视而不见。”他做出邀约的手势,姿态自然而诚恳,“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倾听您的烦恼?”
闻言,千星转过身正对着牧师,轻声反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明明是他别有居心的靠近,反问的口吻却不由自主地带上微不可察的审视。
这是怕被人看透导致的本能戒备,虽然千星那天真纯洁的小肉脸几乎将此掩盖。
“当然。”牧师微微挑眉,为这个孩子的敏锐与早慧。
为表诚意,他迁就着千星的身高压低上半身,令彼此的视线尽量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果不其然,当他完成这个动作,小孩暗中绷紧的脸色顿时松懈了几分,尽管对方表面上仍是乖巧微笑的模样。
‘啊,太可爱了,以至于让人愈发想要逗弄一番。’他心想,并隐隐做好千星接下来会语出惊人的心理预期。
事实证明,这个预防针打得非常有效且及时。
“请问,可以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小孩平静地丢出一枚大雷:“我没有可去的地方,也不愿意随便将就,被送去不好的孤儿院。”
“在我找到新家前,可以让我暂时留在教堂吗?”
“我了解过,这里有为流浪人士准备的临时住所,我符合申请条件吗?”
对于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而言,能够清晰认识到自己的现状并做出抉择,着实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牧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能知道缘由吗?”
千星扬起大大的笑脸,然后坚定地拒绝了他:“千星还不想告诉别人。叔叔对每个需要帮助的人都要询问他们来的原因吗?”
“那我可否询问,你是如何知道这里有临时住所的?”
“我问了便利店大叔,他给了我一张地图,地图上有标注教堂里的房间,他告诉我那里是空的,所以我猜那里是不是可以住人。”
“......你不担心我报警吗?”
“说实话,会担心。”千星坦诚地回答,“如果叔叔要让警察送我去孤儿院,我也不可能逃得掉。”
“只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尝试,为什么我不试一试呢?”
“反正我什么都没有。”
‘他竟然当真是这般想的。’
牧师无言叹气,他消化着宛若俄罗斯套娃般一层接一层的惊奇感,并反省起自己先前看待这个孩子那点属于成年人俯瞰未成年人的、微小的傲慢。
千星说起自身境遇时比起许多成年人都更为冷静泰然。他是打从心底接受了一无所有的事实,并为之做出努力。
都说天才象征着人类的上限,曾经他以为朔间家那位遍览群书的大少爷已经是他所见过的孩子当中最为聪敏的一位,却不想还能在今天见到另外一位。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比不过啊。’他感慨道,然而在决心实现千星的愿望之前,他仍凭借着独属于成年人的倔强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千星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自信的光芒从比蓝宝石还要纯粹的眼瞳中迸发出来,令整张被上帝之手精心勾勒的漂亮脸庞充盈着惊人的生命力。
“我会为你唱歌。”他看出牧师的内心十有八九同意了他的请求,也看出这是一个来自成年人为维护自尊所制定的、无伤大雅的试探。
“哦?”牧师回以一个鼻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唱的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千星总是习惯用审慎的态度对待他的音乐天赋,但这并不代表他看轻了自身天赋,相反,正因为了解他的天赋为他过去演唱生涯带来最重要的助力,他才更能客观地对待这份上天赐予他的珍贵礼物,“但是这绝不意味着我的歌声没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