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够着又开了一厅,伴着开罐的充盈气声我轻轻问:“现在愿意告诉我么,不好的事情。”
“我回家了,嗯是,我确实回了……”鹤星宙直直地看着远处的黑胶唱片机,又好像不是,只是随意地望过去一个方向,“只不过我没有进去。”
“……”
“我应该去敲门的。”他把第二个空罐轻轻放在自己的脚边,悄悄回忆:“我是想的,很想。可我、我……我很讨厌那样的自己。我是很喜欢我自己的,平时啊,可我很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
“我该去抱住她的,应该的。”他把第三个空罐轻轻放在第二个旁边,“然后在她的怀抱里撒娇,告诉她我很想她,今天我想有妈妈在身边。哪里都好,她的家没有剩余的地方,我在某城市经营一个家,只有我和她的一个家,可是不行……让她为难的一个地方,怎么会是家呢?哪里都不是、、其实也不是非留下不可的,不用的,我想握住她的手,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生日想让我送什么……就那么一个空间,就好。”
“我其实知道,知道的,我再积极一些、笑得再阳光一些、向前再打开一些,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我、可我想歇一歇了……”他把第四个空罐轻轻放在第三个旁边,“那时候,看着窗子里爸爸、妹妹和阿姨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着妈妈神采不减当年的状态,我是放心的、庆幸的、平静的……然后我上了飞机,模模糊糊又到了北京,我该是、我应该是习惯了的,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生活的包容性是很高的,舒心自在。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还可以和自己对话。你能想到么?和自己对话很有趣。”他拿着第五个空罐转过来,故作悬念地向我提问:“最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猜,是创作?”
“哇!不错哦~”鹤鹤佯装臭屁的语气向我打趣,“是写歌。写歌的时候,要一个人的,最好是黑暗中。喏,就你现在待的暗度就差不多。”
“所以,我很喜欢一个人的。”他把第五个空罐也放下,呆呆地看着它们,“很喜欢很喜欢,就像喜欢自己一样,喜欢。可是,有些感觉在瞬间有那么点不一样,好像……好像我在长大后,第一次质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当然只有那么一秒钟的质问,可后面长长的时间里,我竟然真的没办法再跟自己对话。就好像,我跟自己说话,自己不再理我了。说出来好像有点可笑。”
“不可笑。”我伸手拦住他用手指把第六罐挪近的动作,“他只是有点累,暂时不理你了。”
鹤星宙没有执着于下一罐啤酒,发愣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已经跟他聊了这么多年了,每次你需要他都回应,机器人也该歇歇了吧~”我把那罐啤酒开了送到自己嘴边,“你给他放个假,这些酒全部喝完,倒头就睡。第二天睁眼,保证能还你一个满血复活的他。偶尔,你也要心疼他嘛~”
鹤星宙有点不太确认自己听到的,从没听到过的话,可他又矛盾地确定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因为……他,相信她。
我仰头解决了一半,再把罐子拿下来的时候,看到鹤鹤低头用手指在地上磨工,这、这画风怎么变了?
“你、你没事吧?”是刚刚我的话,哪里出问题了么?
“有事。”鹤鹤抱着腿,专注地盯着我……手里的酒罐,“你抢了我的酒。”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这酒递过去,他逮了个空隙就抢走了。
看着在鹤鹤脚边轻轻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空罐们,我诺诺开口:“鹤星宙?”
“嗯?”
“你可以去做许多许多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能够做到。”我摩挲着身边干净的墙面,“只是因为,你想去做。”
“从来不关心结局是什么样子,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一直都是这么去做的。”我借着白墙面的力,光着脚触地慢慢站起来,“我其实只想与你说,面对世界的不确定、没把握自己会不会受伤、猜不透复杂但珍贵的情感,你依然选择如是去做,很酷,很厉害。”
“说出来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我也很爱创作。”我的手蹭过墙面停在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我不会写歌,写别的东西。写东西的时候,我也喜欢一个人,有时也会把自己留在黑暗里面。记得小时候,除了蜘蛛最怕黑。”
“可写东西的时刻,我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啊,”我寻找到和墙面不一样的触感,用力摁了下去,“我知道开关在哪里。它可以亮,可以暗,是决定和认定,不只是接受。”
鹤星宙始终盯着女孩覆在开关上面的手,耳边是女孩的声音:“所以像你曾说过的,你已经接受不好的那一面,一定可以接受好的那一面。无所谓暗和亮、关和开,站在我面前的,都是唯一的你啊。”
鹤星宙好像听见,心底里的那个「他」,悄悄睡醒了,她没有骗我。
那个「他」正轻轻地、对自己耳语:“帮我谢谢她吧,让我早早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