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对秋水四岁时的遭遇当然有所心疼但却无法做到百分百共情,秋水人生中的那些痛楚与阿初年幼时的经历比起来太过不值一提,即便秋水日日在街边游荡的时候手里还有钱买奶油面包,即便秋水在黑夜里在奶奶家门口独自撑过了十五天,她却因此换来了外婆长达二十几年的补偿式宠爱。
秋水这个自幼生长在青城的孩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如果要拿这糟糕的十五天与长达二十几年的补偿式宠爱来做交换,云城的孩子恐怕无一例外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云城孩子因为触怒父母被赶到门外的柴堆上过夜是常事,云城孩子没饭吃、没人管、走夜路也是常事。秋水经历的这些阿初身边的云城孩子自小都经历过十倍、百倍,但不是每个云城孩子都可以像秋水一样幸运地得到外婆的补偿式照顾。
秋水感慨四岁时候第一次喝到碳酸桔子汽水的味道,阿初却是在十四岁那年才第一次喝到银河拿给她的碳酸饮料。秋水因为十五天的晦暗生活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阿初却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十倍、百倍地重复秋水在那十五天里的晦暗生活。秋水因为一个臆想之中的人死亡而伤感,阿初却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真真切切的死亡,阿初不知该如何安慰秋水,如同乞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偶然丢掉钱包的财阀。
那晚秋水如同疲惫了似的躺在床上呼吸渐沉,阿初起身去阳台吸烟,她拢起袖子在手机屏幕搜索框里打出“精神分裂症的具体表现”几个字,秋水似乎并不符合搜索引擎罗列出的各种症状。
“江范,你睡了吗?”阿初一连抽掉半盒烟之后给江范发消息。
“没呢。”江范很快回复。
“那个白裙子女孩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阿初不得不向江范这个密码本抛出心中的疑问。
“说来话长,我打给你。”江范在阿初收到短信的同时打来电话,阿初怕吵醒熟睡的秋水慌忙按下接听键。
“那个白裙子女孩是秋水脑海里幻想出来的朋友,秋水四岁的时候夜里一个人蹲在门外等奶奶回家,凌晨两三点一个高个子醉鬼晃晃悠悠从门口经过,那个家伙误以为秋水是他家小孩拎起她一边扯着嗓子瞪眼大声恐吓,一边像疯了的斗牛一样对她拳打脚踢,秋水受到惊吓之后诱发了家族性精神疾病,从四岁一直疯到了十三岁。”江范如实对阿初讲述了秋水那段被众人守口如瓶的不堪过往。
“疯?”阿初捂着胸口再一次向江范确认。
“对,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对着空气下象棋,对着空气玩捉迷藏游戏,对着空气说听到了摇篮曲……”
“怎么会这样?”阿初在凉夜寂寂中喉间一滞。
“你不要对秋水提及精神疾病这码事儿,秋水本人不知道自己疯过,她深信那个白衣女孩存在,只是大家看不见。”江范在电话另一头提醒,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她疯了九年,谁都没想到她能平安活到现在,这就是她得到外婆和我无底线溺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