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快速路上,一辆纯白的卡宴向着市区方向疾驰。昏黄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闪过,顾知北坐在副驾驶座,疲惫的面容上光与影不断交错。她正侧头望着远处水墨画般的白桦林,沉默不语。
“节哀顺变。”驾驶位上的林南瞟了她一眼,安慰道,“我们都会有那一天的,爷爷只不过是先去那边等你了。”
“什么叫先去那边等顾知北?”坐在后排的孙纯熙突然凑近,趴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林南,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顾知北肯定会长命百岁的,她还有好久好久的人生要过呢!”
“你个笨蛋,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林南恨不得给她一锤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哦。”孙纯熙挨了骂,扭头去扒拉顾知北的衣袖,“顾知北,你不要不开心嘛。我会陪着你的,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知北想起了江栩然曾对她说的话。
那时候,她们的感情还处于升温阶段。那些不一般的亲密举动,时常被队里的前辈们拿来开玩笑。
“栩然啊,你可别太爱我们‘玫瑰小王子’了。”当时速滑女王阳灿,一边拍着顾知北的肩膀,一边对江栩然挑眉坏笑,“她浪得很。而且不仅是在我们队里浪,还浪到队外去了。隔壁冰壶队的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一个个的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当时,刚下训练的江栩然只是浅笑。前额湿漉漉的碎发下,清丽面容温柔而坚毅。那双看向顾知北的温婉眼眸中,流转着爱意与欢喜。
“我跟你讲,我们短道速滑后辈里人才济济,马上又在选拔新人。你以后啊,肯定还会遇到比顾知北更好的人。”阳灿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清楚,像顾知北这样天才型选手,各方面都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哪里还能碰上下一个。
江栩然轻轻摇头,“我都有顾知北了,还要什么新人呢?”
“而且……管他选什么新人,”江栩然走过去替顾知北理了下头顶的的呆毛,向来深情的眼神此刻更加温情,相视一笑,“都不如我的‘玫瑰小王子’。”
“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小王子’。”
少年人的爱恋热切真挚,瞬间的心动就能美好得像一场盛大的泡沫幻影,勾勒出美满幸福的将来。
只可惜,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泡泡,经不住日常琐碎鸡毛的摩擦与挤压,或许在下一秒就会破裂粉碎,湮没在空静寂寥的黑夜中。
到最后,她们谁都没有陪着谁。大难临头,都是各自飞散。
“我累了,想睡会儿。”顾知北微阖眼。
“诶?”孙纯熙有点担心,她扳起手指认真算了算,这个月,顾知北几乎每天都要说好几次她累了。“你、你是不是又发烧……”
话没说完,就被林南无情打断:“孙傻子,你能不能盼点儿好的啊!别老是咒她行吗?”
“我……”孙纯熙话才出口,从后视镜里看见林南那想刀人的眼神,立马闭嘴,转身到一边生闷气。
“你睡吧,到你家了我会叫醒你的,放心。”林南说着,腾出只手调高空调温度。
“谢了,林南。”顾知北安然入睡。
她又做了很多怪梦,都是些血淋淋的场面:下半身血流不止的江栩然,最后一次缝合时手术台上刺眼的打光,躺在棺材里的爷爷,在幽暗的深海里下沉的窒息感。
醒来的时候,顾知北发现自己躺在家里两米宽的席梦思大床上。她又出了一身黏糊糊的冷汗,后背忽冷忽热。
林南这个该死的,居然没叫醒我。
这是顾知北醒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句话。
没叫醒的后果,自然是她被家里的某个人抱下了车。甚至是,焦急地直接抱到了床上。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她还不想跟家里人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她还没有打算要原谅他们,原谅她自己。她更不想让家里人为她担心,然后再用对她的担心束缚她的任何行动。
紧闭的房门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知北应声闭上眼睛。
开门声,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往床边靠近。
“北北还没醒?”虽然八年不见,顾知北仍能辨别出来这是妈妈的声音。
萧如沐,那位常年奔波于欧美上流圈的精英律师。因为太过强势的性格,而被顾家人认为影响了丈夫顾清为的事业,甚至败坏了顾家的家风。
“妈,别太担心了,或许妹妹只是前段时间忙博士论文答辩的事太累了。”答话的是顾知北的二哥,顾安。
一位标准的浓颜系帅哥,五官立体挺拔,带着欧美异域风情,国家话剧院的演员。
“别担心,别担心,除了这句话,你还能不能说点别的?”萧如沐焦急的情绪溢于言表,“你妹妹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一直发低烧,你跟我说她只是太累了?你不要开玩笑了好吧!不行,我现在就要送她去医院。”
医院?暂时是肯定不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