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北再次睡醒的时候,飞机已经开始从万米高空往下降了,估计很快就会降落到地面。空姐温柔的声音,通过广播提醒大家都要系好安全带,空乘服务将暂时中止。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口渴得要命,喉咙干得像是有沙砾,随着吞咽不断摩娑。
“需要水吗?”
隔着狭窄过道,邻座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姿挺拔如劲松。他合上手里的报纸,递过一小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顾知北低头,看见他右手手腕上的旧伤疤。
似乎是军伤。从缝合状态看,他估计是差点就失去那只右手。
“嗯,不用了,谢谢。”顾知北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助,即使是在需要的时候。
“收下吧。”中年男人儒雅随和,侧身将那瓶水放到她座位边上,“于我而言,它只是一瓶可有可无的水。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发烧的病人而言,补充水分是很有必要的。”
“谢谢。”顾知北觉得再推辞就有些不礼貌了。
而且,很明显,对方应该是自己的同行。
“不客气。”中年男人双鬓斑白,对着她和善一笑。
恍惚间,顾知北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成天忙于事业,坐飞机在世界各地穿梭,很少着家的男人。从小,他们见面的次数都是以天来计算的。
自从八年前出国留学后,他们见面的时间变成了以小时计算。倒不是因为父亲的工作更繁忙了,而是她的原因。
一别八载,她几乎从没回过家。倘若不是生日和传统节日那种避无可避的时候,她也能找到各种借口拒绝家里人的视频邀请。
她用这种方式跟家里人置气,试图用冷漠浇灭自己心中的不甘和怒气。
可是最后,她不仅没能发泄心中的怒火,反而更多添一层悔恨。
离开的时候,没有人告诉她,那位从小把她捧在掌心的爷爷基础疾病突然恶化。他们只是笑着送别她,叮嘱她要在外面玩得开心,照顾好自己。等到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只有一通通知她回来参加葬礼的电话。
三姑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的话,也没办法让她心中的悔恨减轻丝毫。
她只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二十四年的前半生,好像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
每次想到这些,顾知北都忍不住轻叹口气。
“怎么叹气呢?小朋友。”中年男人问她。
“没事。”顾知北总是会选择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
“人生很多事,不如看开一点。”不知是从她的神色里读出了什么,中年男人宽慰她,“而且,人生苦短,在面对一些选择的时候,我们不妨都大胆一些。想做什么就去做,想爱什么就去爱,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顾知北看向他,觉得那双沧桑的眼眸中带着难以名状的遗憾。
不知为何,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总给顾知北一种不可名状的莫名熟悉感。
“你后悔吗?”顾知北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
对方眼神微润,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淡然笑道:“后悔,但也不后悔。”
顾知北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
“但我希望,你能比我勇敢。”中年男人不再继续搭话。
两人结束对话的时候,飞机已经降落到一个安全的高度,继续短暂的平稳飞行。空姐又恢复了服务,过来收走了孙纯熙怀里那堆毛巾,而孙小公主这个时候正枕在顾知北肩上睡的香甜。
顾知北顺道讨了一小杯热水润喉,然后把纸杯连同那瓶未开封的水,一起递给了收拾垃圾的空姐。
飞机降落在京华国际机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差点溺死在美梦中的孙纯熙,是被顾知北生拉硬拽,离开舒适的头等舱座位的。然后,她又被一路拖着,在金秋十月的夜里,迎着瑟瑟秋风,抵达了取行李的等待区。
“我好冷,顾知北。”孙小公主一个劲儿地往顾知北的黑色风衣里钻。
“谁叫你穿这么少,都深秋了,还只穿条薄裙子。”顾知北尽量张开风衣,把她包进来,“早上跟你说了留件外套在外面,不要全放进箱子里,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呜呜呜,下次一定。”孙纯熙在顾知北的怀抱里冷得打颤。
“哼,你个白嫖怪。”顾知北说着又围得紧了些。
很快传送带上陆陆续续出现各色行李箱。没等多久,她俩的箱子都出现在传送带尽头,缓缓朝这边移动。
顾知北索性把风衣脱下来,让孙纯熙穿上,自己往前又走了些距离,伸手去拿行李箱。刚开始拿自己的小箱子,顾知北轻轻松松。轮到孙小公主那两个死沉死沉的大行李箱时,顾知北差点闪了腰。
幸好,旁边的人及时搭了把手。
“谢谢啊。”
顾知北抬头,发现那人是李奕涵。
“不客气,前辈。”李奕涵说着帮她拉起其中一个大箱子的拉杆,“一起出去吧,反正都是到大厅去,顺路。”
“好啊好啊,谢谢你啦。”孙小公主巴不得有人能帮她推箱子,毕竟她的全部家底是真的很沉。
“不客气。”李奕涵笑了笑,看向顾知北,“那……我来带路?”
本来顾知北并不想同行,因为她总觉得李奕涵绝对不是乐于助人这么简单。但是某人可怜巴巴的狗狗眼一直盯着她,让她总有种小公主下一秒会哭出来的感觉。
于是,顾知北轻叹口气,点头同意。
“好耶。”孙小公主居然懂事地主动推起顾知北的小箱子,跟在李奕涵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