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聆云骤然被提及,心头一跳,浑身的肌肉瞬时绷紧,他感觉一旁的乔陆桓又往前挪动了一些,几乎要整个人挡在他前方。
“哦?难道说消息有误,协管司竟不存在这号人吗?”
男人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眼神中已经暗藏杀意,“那我便只能将所有人都铐回去,一个一个严刑审问咯?”
乔陆桓瞳孔骤缩,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双手垂于身侧握紧了拳头,正把心一横,欲上前冒领许聆云的身份,却比许聆云本人慢了半拍。
“我是。”
许聆云绕过乔陆桓,向前走了两步,雨后夏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翻飞,仙风道骨之姿倒映在乔陆桓眼底。
他抬头直视那个男人,声音不卑不亢,“阁下是哪位,找我有何贵干?”
男人笑而不语,自上而下打量了许聆云好几圈才娓娓说道,“在下是保密署的人。”
“接上峰指示,本人将代替罗处长接管协管司一应事务。这第一项工作,便是要彻查罗处长在协管司做了什么好事。”
“他拿着政府的钱,收押诸位这么久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到底意欲何为?是不是为了……通,延?”
“罗崇文通延?”
许聆云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压不住嘴角,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传遍整个晒谷场,他边笑边摇头,“有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算是第一次亲历这种情形,有意思,真有意思~”
男人见许聆云笑,也邪性地笑了,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舔了舔后槽牙,“看来许先生与罗崇文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连他是否通延都如此笃定,不错,这次来算是有收获~”
“我笃定,是因为他将我们这群人网罗起来,为的就是反延!”
许聆云突然拔高了音调,嶙峋的身体在烈日下依然纹丝不动,“罗崇文难道不是你们的人?他为你们办事,你们却莫名其妙的狗咬狗,再给他安上一个可笑的罪名,这就是南京方面每日在忙碌张罗的事情么?”
“内耗、捂嘴、不事生产……呵,难怪,难怪你们会输得一塌涂地!”
“我去你妈的!”
男人突然上前,提膝前撞,朝许聆云的胃部猛地一击。
许聆云感觉呼吸有那么一瞬与自身断开,从胃部至前胸接连爆出剧痛。
他捂着肚子,前额立时沁出汗水,佝偻着跪倒在地,身后的乔陆桓见状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向前搀住了他。
“许先生,许先生!”
乔陆桓见许聆云痛得五官扭曲,既心疼又心焦,他怒火中烧,抬头斥责道,“保密署的人便可以如此肆意妄为吗?你可知许先生乃是上海商会许家之子,你若伤他一根汗毛,你看今日之事能否善了?”
“上海商会?许家?”
男人穿着皮靴,一步一步向前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一脚踩在许聆云的膝盖上,任由乔陆桓如何掰扯也不肯松脚,讥讽道,“我管他什么许家徐家,今日长沙巨变,罗崇文的根就在长沙,绝对跑不了关系!”
“长沙巨变?什么巨变,我们被关在牢中,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将气撒在我们这群无辜的人身上!”
乔陆桓满头雾水,只想替许聆云讨回公道,却被许聆云狠狠地握住了小臂。
许聆云在锥心之痛间想起了那天他无意搜索到的消息:8月4日,农历七月初十,程、陈在长沙宣布起义,湖南和平解放。
要变天了。
男人对这个问题保持缄默,低下头看着乔陆桓,灰色的瞳仁间透出一股阴邪之气。
他冷哼一声,漠然道:“我不管你是谁,别他妈多管闲事。今日上峰下了死命令,通延者,一旦查实,立即处死,无论身份来头有多大。”
“你若拦着,也一并去死!”
“可是长官!”乔陆桓红了眼,不依不饶地握着那男人的脚踝,想替许聆云的膝盖分担一二,“即便罗崇文通延,与他许聆云又有何干?为何要将气撒在他身上?”
那男人冷笑一声,撤了腿,用口袋中的手帕擦了擦皮靴,用不屑的眼神瞥了眼许聆云,慢条斯理道,“接上峰密电,许二少爷与罗崇文关系匪浅,是重点勘查的对象;另外,协管司一干人等也逃不了干系,原地禁足,待我审完许聆云,还要将可疑人物一个个过一遍。”
说着,男人不管不顾地挥了挥手,下令,“把许聆云带走。”
“不,不行,你们不能带走他!”
乔陆桓挡在许聆云身前,目眦欲裂,他挥舞着双手试图阻挡前来拘捕的特务们,“他是无辜的!他跟罗崇文没有关系!你们别动他!”
男人已经走出半路,又转身回到乔陆桓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得审了才知道。”
他抬起右手,五指并作两指向前一挥,“带走!”
乔陆桓再也拦不住那些张牙舞爪的特工们,他眼睁睁看着奄奄一息的许聆云被带走,眼神中充满了忧惧与绝望,因为他不止看到了那男人眼中的杀气,还看到了还看到了男人自瞥见许聆云那一刻起,眼底浮现的邪恶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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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倾湘自许聆云走后便一直睁着眼,他悬着一颗心,哪怕满打满算只睡了两个小时也睡不着了,却生生熬到天大亮才起床。
他洗漱好,无所事事地晃出了小白楼,打算趁许聆云没回来先去吃个早饭,待明日潜逃计划实施时,说不定许聆云需要他的协助,饭就不一定有空吃了。
逛着逛着,他鬼使神差又走到了那家早餐店,站在店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进去,腹诽这家店快成自己的食堂了。
“老板,老样子!牛肉米粉,微微微微辣!”
“好叻~”
孟倾湘迈着大长腿往里走,忽然瞥见北边的角落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台眼熟的磁带播放器搁在桌面,正咿咿呀呀地放着一出黄梅戏。
“黄爷爷!终于见着您了!”
自打那日一别,孟倾湘一直心心念念要再偶遇黄老头,继续当日未了的话题,尤其是关于协管司起火的那段。
事关许聆云的生死,他其实有些迫不及待,却又不能显得过于急切,免得叫老人家识破,又该问他为什么这么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