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许聆云在用余光打量自己,老先生一哂,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压得极低,“我见过你,后生仔。”
许聆云微一皱眉,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将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须臾,他动了动唇,用同样隐匿的方法与老人传音,“我似乎不曾见过前辈,难道……前辈是我家的客人?”
老人面不改色,乐呵呵道,“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因为我们见面那会儿,我头发还没白呢~”
许聆云眉心一抬,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还未看清便听得那个声音继续道,“赶跑鬼子后,你父亲受邀去到南京,商讨商会联合会成立后的一应事宜,当时,我就在南京参加文学研讨会,与你们有过一面之缘。”
许聆云记忆中的画面骤然清晰——那年他约莫19、20岁,第一次以继承人的身份陪同父亲参加正式的商界会议,在会后的饭局上他还贪嘴多喝了两杯。
父亲让他与几位爷叔打招呼,他醉眼朦胧地照做,却记不清那觥筹交错间数次变换的身影……
“您是……谭伯伯?”
直至此刻,许聆云才勉强忆起——身旁这位似乎是来自广州民报的特邀时评家,广州商会理事谭孝中之弟,谭孝华。
见谭孝华笑着点头,许聆云却丝毫开心不起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诧异与愤怒,压低声线问,“他们怎么把您也关进来了?他们怎么敢??!”
“呵呵,他们不也把你关进来了?”
谭孝华还是一副弥勒佛的模样,宛如被眼前的电影情节逗乐,若无其事道,“写了一些该写的话,批评了一些该批评的人,惹恼了一群不该惹恼的废柴,这世道,就这样的啦~"
许聆云从谭孝华的自嘲中听出了无奈与心酸,心下怒火更盛,他原以为南京方面最多不过抓一些小人物回来祭旗,没想到他们连背靠广州财团,坐镇大报刊的泰斗级人物都敢动,当真是迫不及待自取灭亡。
“他们是怎么把您抓到手的?谭理事知道这件事吗?”
“呵呵,我兄弟刚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他们就把我骗过来了。”谭孝华失笑,“还说什么……煮酒论英雄?他估计以为我现在在哪个不知名的避暑山庄,正优哉游哉地参加学术研讨会呢~”
又是同一招,许聆云脸色一沉,再一次被罗崇文的卑鄙恶心得无言以对。
见许聆云闷不作声,谭孝华也颇有默契地沉默了片刻,电影进入后半段,众人的目光皆被紧紧揪住,就连警卫队的注意力也被荧屏吸引,谭孝华突然出声,却是拐了个话题,直奔许聆云而去。
"不过后生仔啊……我虽是刚进来没多久,却看见你和我们的待遇……好像不太一样?”谭孝华睨了许聆云一眼,“看守长亲自给你送饭送菜,就连协管司的一把手来到这里,也是直奔你的大牢……”
“恕我倚老卖老,多问一句,你和那人的关系是……"
"我和那人没有任何关系。"
许聆云一改同仇敌忾的热络态度,冷冰冰地否认了谭孝华的猜测,又自觉语气过于生硬,犹豫着缓声补了一句,"他……他曾受家父恩惠,顾着昔日之情对我稍作照顾,仅此而已。"
"哦,这样啊……原来你也是阶下囚……"
谭孝华有些遗憾般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可惜了,还以为你能帮帮我们,一起逃出去呢~”
谭孝华的暗示像是一记闪电击中了许聆云的心房,许聆云瞳仁一颤,手指竟抑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起来。
他迅速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围成一圈的警卫队,确认他们的目光都被电影吸引后,微微侧了侧身子,朝谭孝华的方向偏移了一些,用几近气声的语调问,“谭伯伯有什么法子,但说无妨。”
“只要有希望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许聆云露出一丝狠绝的目光,“一切后果,由晚辈自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