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在那个小区蹲了六天,除了回旅馆睡觉,他连饭都是在曾经给钟灵切蛋糕的小石头凳子上吃的,那六天里下了四天半的绵延春雨,逃兵李一珩无处可去,只是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
最后还是那个骑小电动的阿姨,阿姨提着两大袋子菜喊他,“小伙子,我给你问到了啊!”
李一珩:“但我还是没能找到你。”
钟灵:“等了多久?”
“十三天。”
李一珩语气很平和,像是漠不关心的旁白,“其实那次我拢共找了你十九天,不是半个月。”
钟灵搬去的是老街区的一栋老楼房,曾经是工人宿舍和一个大食堂,楼里四通八达,李一珩挨家挨户问,好不容易问出个结果,屋里却没有人。
他等啊等,等啊等。
没钱住旅社了就坐在楼道里,后几天吃的全是馒头和楼上老奶奶给的半罐咸菜,他感冒了一轮,但捂紧衣服咳嗽了两天又痊愈了,他因自己的身强体壮而感到十分骄傲。
钟灵笑了,“造化弄人啊李一珩。”
“可不是么。”
那年春,钟灵的妈妈刚下手术台,钟灵背着行李陪护了许久,能离开的时候却没有选择回学校,她濒临崩溃或者早已崩溃,这糟糕的人世,她突然抑制不住地想干点坏事情。
在去北城火车上钟灵难得睡了个好觉,车窗外的光一明一灭,她在深梦里十分雀跃,像是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然后等到她下火车的时候除了身上那套衣服便什么都不剩了。
钟灵生得乖巧,红着脸求助几轮后便有好心的出租车师傅将她送到了那个十字路口,钟灵千恩万谢,只能连珠炮似的背了一大箩筐吉利话送给师傅。
她跋山涉水,她举步艰难,最后终于站在了李一珩说过一千次一万次的十字路口。
那样大的一座城市,地铁四通八达,风呜呜作响,钟灵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只蝼蚁。可蝼蚁还是很高兴的,她知道李一珩的住址,李一珩给她寄过好多玩意儿,有时候是一盒香气扑鼻的饼干,有时候是街边老店里的偶然瞧见的一只发卡,如胶似漆谈恋爱的一年春节还被钟灵逼着给她寄过情书。
后来天各一方,钟灵老喜欢翻出那些玩意儿看一看摸一摸,然后哭一场。那个地址她熟记得如同自己的户籍地。
钟灵花了些功夫,终于在天黑之际找到了那条路,走进小区大门,左拐,路过砖红色花坛圈起来的三棵玉兰树,靠着西墙那栋就是他家了。
她鼓足勇气敲门的时候想过无数次可能,唯独未曾想过见到的李一珩的妈妈,会是那样红着眼的。
“阿姨,您好,我能见一见李一珩吗?”
钟灵站在门外如一个流浪许久的孩子,声音颤抖得不像话,“我就见他一面可以吗?”
李一珩的妈妈一张口就哭了,半晌后答话的是里头客厅里李一珩的爸爸。
“他跳火车摔死了。”
李一珩仰头喝了好一大口酒,良久才喑哑问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钟灵摇头,“他们对我很好,帮我查户籍办临时身份证,做饭给我吃还替我收拾了客房,特别特别好。”
李一珩:“所以你就带着他们来抓我了是吗?”
“是啊。”
那次钟灵在李一珩家逗留了三天,原本期待着李一珩会在某一刻推开门回来,等到第三天清晨才醍醐灌顶般醒悟,不可能了。
“孩子,我们送你回家吧。”李一珩的父母说。
“你们是觉得李一珩在我那儿吗?”
钟灵早已准备好了,但还是有些困惑和不自信,“您确定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都问过了,走了大半个月了,再找不着怕出事了……”李一珩的妈妈伤心掩面,而李一珩的爸爸递给了她一本日记,封皮很熟悉,每页纸都有被翻过无数次的沧桑感,“再没有谁了,他一定是去找你了。”
回程的飞机上,钟灵趴在小桌板上一颗接一颗地掉眼泪。
那个日记本是钟灵的,从踏进高中校园的一天开始事无巨细地写,并且详细记录了那个横冲直撞闯入自己生活的李一珩,措辞生涩夸张,时而喜不自胜时而又觉得爱情没甚滋味,可每一个字里行间一直是笃定她会与他携手走到最后。
百分百的矫情女孩子,天真无知得十分可笑。要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钟灵是一定要尴尬得跳楼的。
后来本子在高考前不慎遗失,钟灵遍寻不到,忐忑了一段时间后便也遗忘了。
原来是李一珩偷偷拿走了,后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他一定翻了很多次,碰上钟灵在日记里埋怨他的时候,还会落笔试图解释,但通常都是解释不了几句就开始破罐子破摔,字迹龙飞凤舞,又丑又嚣张。
高空下,霎时间太阳淡得好像快要掉下去。钟灵忽觉曾经写在日记里的七情俱已昧尽,她像个参透了酸辛处的老人,泪湿衣襟却出不了声。
爱而不得有多苦啊。
怎么这么苦啊。
钟灵自嘲般笑,回忆耗费了她许多精神,此时已经是个很疲惫的模样,“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梦里,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的不是吗?”
李一珩定定地注视着钟灵,像注视着某种承载着无数过去的老物件。
他们谁也没有情动。
红了眼的只有一旁的陆泉和小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