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议事堂回来后,洛闻音就紧闭屋门,连药都不让送,不巧金素钏去梵真寺小住,明日才回府。柳映真放心不下,轮番叫来侍医,无一例外全被赶出,眼看天色渐暗,一帮人聚在前厅,七嘴八舌商讨对策。
议论声才起,廊下就传来阵急切的脚步声,众人抬眼望去。
云笙跑到人群前,拉住站在前头的黄侍医,扭头就朝后院跑,走前不忘朝其余人挥手:“殿下让你们都散了。”
寝室内点着冷松香,洛闻音伏在榻边,止不住干呕。她早上用过药,刚才只喝了半碗汤,吐完后胃里没东西,绞着劲往上涌。
药丸喂下去两粒,丝毫不起作用,燕岚怕她再吐下去会呕出血,便让云笙去找侍医。
黄侍医一把年纪,施针之余不免唠叨:“殿下病体未愈,宜静养,不可忧心劳神,不可不饮不食,此次伤了元气,不仔细调养,是要落下病根的。”
手腕上的银针拔下,洛闻音感觉恶心感消退,但整个人仿佛拧成一团,胃里疼得厉害。絮叨持续小半个时辰才停,她不想再听,抬手指着屋门方向。
如此,黄侍医不便多言,连发三声叹息,提起药箱告退。
侍女端来热水,燕岚拧干帕子,擦去洛闻音额头上的汗珠。
下午炖汤时,她听柳映真细说早上那事。恨了快十年的小贼,摇身一变成为生父,天下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
佛说凡事有因果,她想不通,一个从始至终蒙在鼓里,渴望亲情的人,为什么要被命运这般捉弄。更想不通,洛宓受尽磨难,为什么还要把上代人的恩怨强加在女儿身上,让无辜的人去承受痛苦。
当然,最可恨的是刘玚,一个自深情自我感动,靠权势巧取豪夺的始作俑者。
望京歌舞升平,骨子里就像那些人,早已烂透。
秋雨后天气转冷,夜露深重,燕岚合上窗户,坐回榻上:“要不,我们离开望京,只要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她曾经希望洛闻音安坐高台,只有坐上高台,才能看最美的春色,如今高台在那里,无论坐不坐都属于她们。
高台不再是所求,她想要洛闻音长命百岁。
洛闻音漱过口,抵着胃趴在燕岚腿上。
困意袭卷,但她不敢睡,一闭眼,就是母亲那双充满怨恨的桃花眼。她仿佛炙在烈火上,又仿佛躺在凉透的血里,忽冷忽热,后背直冒汗,全身都疼。
燕岚拉过丝衾被将她裹住,一只手在被褥里摸索,解开湿透的中衣,指尖轻划过,这是专属于她们的疗伤方式。
洛闻音闷闷地哼了声,划到腹间的手动作一顿。
她仰起头,露出白瓷般的侧颈,却什么都没说,又把脸埋了下去。
身下的手又在动,麻利地探下去。
洛闻音轻抽口气,翻身朝上躺平,伸指戳燕岚的脸颊:“你搞死我算了。”
燕岚捉住那只手,放在唇上,眼底泛着涟漪:“我的阿音一定会长命百岁。”
一看那眼神,洛闻音顿感不妙,上下都被禁锢着,逃不掉的。
中衣抖落出来,透出浸着薄汗的锁骨,燕岚俯下身吻在那里,勾起衾被罩在头上。湿热的气息充斥,她纵情地宣泄,要占有这个人的全部。游走的双手又那样温柔,小心地覆上那滚烫的面颊,宛如揣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洛闻音躺在那里,既不回应,也不拒绝,直到唇间落下个霸道的吻,她湿漉着眼角嘤咛:“你坏死了!”
*
子夜屋内熄了灯,燕岚睡不踏实,伸手摸到里侧一片凉,瞬间惊醒,一骨碌坐起身。
衾被里空空,洛闻音不见人影。
燕岚趿着鞋出屋,外间漆黑,值守的侍女已被遣散,这黑灯瞎火的,人会去哪儿?
她想到春日那一夜,提上灯笼朝揽月阁而去。
九层高阁上,星光映流萤,火红的衣袂翻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
看着凭栏独立的身影,燕岚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步跨三级台阶,憋足口气冲上阁楼,停在落地长窗前。
那场痛哭宣泄后,洛闻音过分安静,欢愉能让人忘掉痛苦,可面对那些有意为之的撩拨,她却如陷在污泞里,麻木而迟钝。
沉默里最容易出事,石栏那么低,燕岚颤着指尖伸出手,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
洛闻音转过身来,风将垂散的发吹到石栏外,她反抓着栏杆,道:“你在旧宅里找到了地道,那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能踏上天梯?”
燕岚向前挪出一步,颤声道:“你先过来,我再告诉你。”
石栏抵住洛闻音后腰,凉意渗入单衣,她面上看不出喜哀:“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接住我吗?”
“我说过我会的。”燕岚不能多思考,“无论你从哪儿跳下去,我都会在下面接住你。”
洛闻音低头看向高阁下:“可你说这里太高,跳下去会摔坏的。”
楼高风大,燕岚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恐惧像头怪物盘踞心头,这些日子过得艰辛,她太害怕失去。
她对洛闻音露出个安抚的笑:“有我接着你,不会摔坏的,可我怕高,你过来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在这一眼里,洛闻音蓦地红了眼眶:“可是我好恨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宁愿打我、骂我、对我起别的心思,却不愿告诉我真相。在这场博弈里,我好像只是他们用来恶心彼此的工具,燕岚,我只是个野种,却生来窃据公主尊位,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趁着说话时,燕岚无声地挪到跟前,将人拽进怀里。
她迅速退后,踢紧长窗,灯笼歪斜在矮榻边,蛾眉弯月还没挂上天际,牖窗半开,漏进来一地碎星光。
肩头很快濡湿了大片,燕岚揉着洛闻音的发,轻哼着不太熟练的歌谣。
这是她视若珍宝的妻,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爱人,可过去那二十一年,她是局外人,无法去感同身受,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慰。
她不精音律,唱错了好几个拍子,然而这歌声似有魔力,洛闻音逐渐平复下心绪,眯起含泪的眼嫌弃:“难听死了。”
“我小的时候,气跑了三四个乐师,嫌难听不如你教我。”燕岚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可是我学这个很笨的,要教一辈子。”
洛闻音掰数着指头:“一辈子能学几千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