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刘玚打坐完毕，吃下新炼制的丹药，刚走到龙床旁，就直挺挺地栽到下去。

内宦听到声响，进来看到这一幕，尖细的叫声传到太医署。值守太医狂奔到殿内，只见皇帝面色暗红，似乎是血瘀不畅，然而脉象刚健有力，看不出有疾的征兆。

太医正要把另一只手，皇帝鼻孔里就流出黑血，这是中毒的迹象。

深宫内院，送到御前的膳食都经专人试膳，外人没有下毒的时机，只能是宫里人动的手，要么毒不在膳食里。

太医不敢声张，装模作样诊治半晌，许沅姬闻讯而来，恰好看到皇帝睁眼。

刘玚见内寝里围满人，拿起手边拂尘连扫两下：“出去，不要让浊气污朕。”

许沅姬福身道：“刚才叫陛下不应，妾才让人去传太医来。”

“朕这是在清理浊气。”刘玚又扫了两下拂尘，扬声道，“深更半夜，皇后找朕何事？”

逼上他眉梢的暗红褪去，许沅姬抬眼：“距万寿节不足百日，妾前来请示。”

刘玚的生辰在八月下旬，如今是六月末，还有不到两月，礼部和内侍省已经在准备，他不耐烦地道：“皇后看着办就行。”

从殿里出来，许沅姬把太医叫到长秋殿询问情况，太医据实禀告：“陛下能快速醒来，或许是慢性毒药，如果毒不在膳食里，那么......臣不敢妄言，请娘娘恕罪。”

不在膳食里，就在丹药里，自古炼丹之人，体内多有毒素，吃死的也不少。

刘玚炼丹几年，莫非此时毒素积累，以至发作？

许沅姬赏了太医，命他不得对别人提此事，在殿前看了会儿东宫，提笔写下封信，待天亮后，让萧贞送给柳映真。

她决定暂时瞒住刘娴君。

洛闻音听完信，立马想到刘稷邺炼的丹。这个二世祖只会玩乐，心血来潮要炼丹，绝不是清心寡欲，她让钱咎弄枚丹药出来，正是觉得丹药有问题。

老头子以前吃那些丹药，从来不见脸上浮红这症状。

燕岚换了身衣裳，要上街买糖，洛闻音叫住她：“你姑父知道我回来了吗？”

“他马上就知道了。”燕岚心领神会，颔首一笑，“我还要入宫谢恩，回来得晚些，你记得喝解暑的药。”

*

午后，钱咎果然到来，从府门走到正堂，区区四五百步路，他的前后襟已被汗湿透。

屋里放着冰鉴，小孔里散发出冷气，洛闻音坐在梨花木椅上，手里端着药房刚送来的解暑汤。

她端坐不动，钱咎行完礼，抹掉脸上的汗，从怀里摸出个盒子，用衣袖擦了擦表面才双手奉上。

赤红色的丹药，气味刺鼻，洛闻音推远盒子：“这次炼的？”

“正是。”钱咎这次很有分寸，“丹药炼成，臣就拿不走了，这是臣偷偷取出药膏，按方子炼出来。黄彦锡要忙朝中的事，平都王府里的大锅由臣看着，殿下放心，绝对错不了。”

洛闻音喝了解暑汤，玩着腰间香囊：“有劳侯爷，以后有好玩的，我一定叫你去。”

“多谢殿下。”钱咎拱手作揖，说话还喘着粗气，“臣是燕岚的姑父，为殿下做事，理所应当。”

再次强调亲戚关系，无非想听声称呼，洛闻音笑道：“姑父请回，我还有事要办。”

钱咎脸上顿时露出两排牙，离开安国府时嘴角都没下来。

洛闻音去药房找黄侍医，将丹药交给她。

黄侍医切开丹丸，见里面掉出许多粉末，捻在手上呈红黑色，便把粉末放进水里，水中立刻冒出热气，水面翻滚，大约小半刻，才恢复平静。

“这是几种药材混合而成的慢性毒，那些药材单独用都是好药，混在一起就成了毒药，用过后会面色潮红，体内燥热，平复下去则精神百倍，这其实是对脏腑的损害，多用几次，内脏烧坏，人就没救了。”黄侍医盯着水，惊恐从眼角向整张脸蔓延，“殿下如此年轻，可不要听牛鼻子老道瞎说，要在意身体，还得听我们这些侍医的。”

洛闻音听得仔细，听到出乎意料的关怀话，彬彬有礼地回道：“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说点儿好的吧。”

亲情可以淡去，血缘断不掉，明知父亲面临死亡，却见死不救，她有些于心不忍，但求问的话还是吞进了肚子里。

*

燕岚在顺义侯府用过午膳，准备好大段歌功颂德的话，到垂拱殿谢恩。

午后阳气重，刘玚要吐故纳新，不见外臣，躲在竹帘后没露面。

燕岚隔帘叩拜，略带失望地离开，她想看下老头子的面色，来判断昨夜那场病起得多急。既然没看上，稍加思索，便去了长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