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凄寒,日光斜照青瓦飞檐,淡去冷意,朱漆檐柱上飞龙盘旋,龙首指向殿门,立教殿内争得热火朝天。
“当年陛下降旨,除废帝和废后,前梁皇族无论男女,流放漠南,今年中秋大赦天下,漠南府上报那些人不耐苦寒,十有八九死在边地,燕岚怎会无事?而且中秋至今不过月余,就算她命大,也不会这么快回京,我看分明是安国军办事不利,放走漏网之鱼。”
“安国军有大功于国,你怎可如此诋毁!”
“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安国军因功受赏,难道就不能因过受罚?”
属官听得瑟瑟发抖,想入内通报却被拦住。
洛闻音下了车,拾级而上,拊掌踏入殿内:“说得好,所以,诸位因一个前梁郡主,就赖上我安国军了?还是借此说孤治军不严,应受惩处?”
殿中蓦地静声,分立两旁的文臣侧身面对彼此,跪地三叩首。
洛闻音谁也不理,向上座着绛紫色吉服的人拱手:“皇姊。”
刘娴君长她九岁,年中刚过而立,身居储君之位二十二年,勤理政务,寒暑不辍,在朝中素有仁孝的贤名。见状忙起身回礼,指着桌案旁道:“快给秦王添座。”
宫人很快抬来把梨花木椅,洛闻音坐下,拿起桌上的玉如意把玩,目光扫过众臣。文官差不多男女各半,吵得最凶的果然是东宫僚属,这几个老顽固,整天想着让太女收揽大权。
他们头埋得很低,不敢看她,有人支吾道:“太女殿下,此事还是要仔细查一查。”
刘娴君眉目清丽,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全由秦王做主。”
洛闻音心中暗啧一声,毫不礼让地下令,来回一炷香时间,侍者将人从尚药局带来,跪在殿下听候发落。
一夜不见的女奴脱下皂青袍,穿上柳青色宫装,摇身变成女官。抹掉厚重的脂粉,这是张轮廓柔和的脸,谈不上多美艳,但看着舒服。
鼻梁高挺而秀气,和杏仁眼相得益彰,小痣明晃晃缀在右眼下,玉如意抬起她的下巴,让洛闻音看了个够,好出言戏谑:“你倒是会藏,听说你通药理?”
燕岚只得仰着头回答:“臣六岁学习药理,至今已有十七年。”
“还挺会扬长避短。”洛闻音回座,“有人说你被流放漠南,早该死在边地,你以为呢?”
燕岚道:“梁都城破,臣得以苟全,在外飘零两载,耗尽家财,便到望京投奔姑父,托他引臣入宫谋份差事,赖陛下圣德所至,拔擢臣为尚药局医佐。”
洛闻音侧目,掂量着这几句话的分量,问众臣:“都听清了吗?”
文生听得出话中含义,皇帝要当圣天子,做臣子的要依从,便抓着流放一事大做文章:“此人是梁废帝侄女,竟然能在安国军眼皮子底下逃脱!臣听说安国军军纪严明,莫不是军令有误?”
就差指着洛闻音鼻子骂,她不掖着,腰侧忘带的刀,都藏在言辞里:“请问诸位,何为皇族,何为国戚?燕岚是梁废帝的侄女,还是废后的侄女?你们是没搞清楚,还是搞清楚了,故意歪曲圣意来诽谤孤?”
往重处说,这是欺君,闹到御前是死罪。
安坐的刘娴君当起和事佬:“不知者不怪,秦王大度,就饶他们一次,今后再有以燕岚身份说事的,本宫定将严惩不贷。”
前一刻还理直气壮的几人,接二连三跪下谢恩。
帮完该帮的忙,洛闻音顺走玉如意,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停在殿门前,偏头斜睨着那几人:“以后谁要咬我安国军,最好先想清楚,自己为大越流过几滴血,掉过几层皮,如果没有,孤愿意代为动手。”
见燕岚还在那儿跪着,她想了想,道:“那个医佐,你膝盖不疼吗?还不跟我出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殿,柳映真候在陛石下,一眼看到玉如意,迎上去道:“我记得您没带这东西出来。”
洛闻音摩挲着柄部龙纹,登车道:“太女给的酬劳。”
分朝后,东宫部分僚属对安国府独揽军权颇有微词,刘娴君要招揽人心,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解决今天这事,只要她一句话,把问题推出去,是要敲打那帮僚属,但又不能敲打太过,在人家以为大祸临头时,再来当好人施加恩典,叫人想不死心塌地都难。
太女看起来斯文,心里的算盘比甜瓜籽还多。
洛闻音本就忌讳外人插手安国军,这次触到底线,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云车驶过条御道,她叫停御者:“这是要去哪儿?”
接着求助的眼神,柳映真比御者还疑惑,看了眼日头,确定没走错方向,这才答道:“去垂拱殿给陛下请安。”
“谁说我要去请安?”洛闻音不认说过的话,那条柳青色尾巴跟在后头,看嘴角弧度似乎在笑,她心情大好,愉悦地道,“叫燕医佐上来。”
尊卑有别,同乘是不敬,拒绝是抗命。燕岚进退两难,被柳映真按头,塞进云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