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片刻，帘子被掀开，店小二陆续端上了铜锅和七八碟鲜肉涮菜，抬眼发现又是赵川主仆三人，咧着嘴自来熟道：“哟，是小赵哥啊，又来吃热锅？今日咱这儿有新酿的补身药酒，味道嘛似米酒，可要一尝？这可是我们东家的嫡亲阿姐、行医大夫亲自酿的。”

裴行俭和吴殷见状均一愣，吴殷只知赵川这小子和管事的交好，没想到连最底层的店小二关系都打通了！

赵川没注意到身旁人的神色，笑呵呵回应道：“可不嘛，今日大雪，天寒地冻的，来这儿吃锅最是舒适暖和了。吴子哥，这外头可是有人在闹事？无碍吧？”

店小二一边布菜一边热络接话道：“嗐，就是几个合伙做事的商户，年底分红不均吃着吃着就吵起来了，没什么紧要的，就是动静闹得有点大，我们管事已经过去处理了，无端扰了几位爷的清净，实在对不住。”

“哪里的事，不影响不影响，就是有些好奇罢了”，赵川笑道。

“这些事儿可不兴好奇，几位也别出去凑热闹，小心引火烧身”，店小二认真劝诫，赵川咧嘴一笑，囫囵答应着。

店小二见屋里几人眼熟，一边往铜炉里添着炭火，一边活跃着气氛：“还是几位爷懂吃的，要说这铜炉碳锅呀，乐风楼敢说第二，没有酒楼敢说第一。咱酒楼的食材不仅料足食材新鲜，味美价廉，还时有小食赠送，且服侍态度一等一，口碑在长安还是响当当的。”

裴行俭饶有意思的听着店小二吹嘘，不由调侃道：“你们东家倒是个有福之人，能得你们如此拥护！”

店小二已布好菜，正准备退下，忍不住多嘴笑言：“小爷说笑了，乐风楼待遇好，东家和管事的待人也和善，餐食出品也极其有态度，我们无非混口饭吃，能遇上这样的差事也是走了运，自然盼着这酒楼顺风顺水，长长久久。而且啊，我们酒楼的风水有大师看过，那是极其好的，这风水旺酒楼，也能旺我们呢！”

“哦，竟还有这等说法？”，裴行俭一笑，忽而心生好奇。

他自小修道，对风水运势略知一二，这乐风楼位置朝向方正，顶多算中等偏上，何来的‘极其好’之说？之前就听闻那丫头的阿爹是从别人手中接手了这酒楼，想来多少是被人给忽悠了。

也是裴行俭今日实在太闲，才有这闲情逸致问个一二。

“几位不知道吧”，店小二也是个话多的，尤其喜欢讨食客欢心，被人一问，又滔滔不绝道：“这酒楼自我们东家接手后，经营有方，也不过做了些改善，这生意便犹如神助，急转直上。我自来了这酒楼做事，不仅进账多了，年方26终于娶上了媳妇儿，生活也没什么提心吊胆的事情，这肯定是风水旺的呀！”

赵川打趣道： “吴子哥做的是跑堂的伙计，又有什么可提心吊胆的？难不成是嫂子管得严给吓得？”

此话一出，裴行俭不由低笑出声，吴殷也有些乐开了。

店小二却是挺了挺身板，一脸傲慢：“我媳妇哪里敢管我，我说一她就不敢说二，只有她听我的份儿。”

桌上几人眼里都带着笑，对店小二的夫妻生活丝毫不感兴趣。

但这店小二像是为了找回面子和主场似的，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小赵哥有所不知了吧。我们做跑堂的，虽不似仵作那般，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可我们进出服侍的也是高官权贵啊，进出不过端个菜盘子上个肉，冷不丁就可能遇上事，说不定小命都没了。”

“吴子哥可是遇到过什么危险？若有需要，我赵川义不容辞拔刀相助！”

吴殷微微一笑，他心知肚明，赵川时常靠着这种仗义执言、慷慨凛然的行径与人混成朋友。

果然，店小二闻言脸上堆满笑，语气熟稔的像是遇到了两肋插刀的老友，话更密更深了：“都过去了，现在安稳的很呢。况且这乐风楼与华清楼性质不同，安全极了”。

说罢，他又刻意压低声音有心示好道：“小赵哥几人刚来长安不久，不知酒楼里面的深浅。我十岁就出来谋生，跟着同乡大伯在酒楼跑腿打打杂，看得可是门儿清。我那大伯正是因为服侍了一屋子大人，才遭了那无妄之灾。虽官府无从查证，可我心里明白着呢。所以说啊，在酒楼、尤其是权贵聚集的地方，可千万不能有好奇心，几位哥可要记住了！”

“哦？这从何讲起？”，赵川好奇问道，语气充满鼓励与诱惑。

见雅间里的人都出神的看着他，店小二忽有种受捧的滋味，兴致更旺了：“不瞒各位，这事儿也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我同乡大伯从前就在华清楼跑腿，给宾客端盘子倒水倒茶什么的。有一次，他去一个雅间给一帮权贵富商上酒，进去不过半刻钟就退下了，后来再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光了。那屋里可以说是狼藉一片，椅子也倒在地上，他回来后对着我骂了好一通那些权贵呢，骂他们糟践粮食，糟蹋物件，累得他们收拾了一整晚，桌品实在太差。”

赵川仿佛深有感触似的，共情道：“可不是吗，实在太没品了，可这又跟危险有什么关系呢？”

店小二又道：“小赵哥别急，听我往下说。事情奇怪就奇怪在，我那大伯骂完人之后没多久，就发现那一屋子的权贵都接连倒了大霉。有的被人举告贪腐入了狱，有的无端端死在外室的床上，有的离奇失踪了。我大伯后来跟我说，恐是那晚屋里有人醉酒胡言乱语，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其它人这才遭至了祸事。我大伯在酒楼跑腿多年，听闻过不少腌臜事，故而茶余饭后也学着别人当诸葛亮嘴上几句。”

赵川心中一动：“竟还有这等邪门之事？”

店小二点点头，低声道：“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呢。那之后华清楼也接连发生了不测，病死了三四个跑堂的，就连管事的也被人当街抢走银钱进而被杀了。我大伯一开始只觉得酒楼风水不好，让大家跟着撞了邪。可后来他细细盘算，才发觉那出事的人竟都是那夜当值之人，他们都进过那雅间。那之后他便不敢去酒楼谋事，又让我先回老家避避风头，我只当他魔怔了，疯言疯语的，正好那时我家中祖父身体有碍，我也就听从安排回家去了。可回去没多久，就听闻我大伯死了。府衙的人说他是醉酒不小心坠江溺死的，这事儿就那么草草结案了。可我那大伯多年前曾生过一场大病，后来便戒了酒。他死的时候，已经戒酒一年多了，我和他同吃同住一年，知晓他早已下定决心不碰酒的！”

赵川惊惧：“难不成你大伯是被谋害身亡的？”

店小二耸耸肩，故弄玄虚道：“谁知道呢。”

裴行俭听的入神，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