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栝山千年朔风竟是如此料峭,含着剑刃势如破竹。
温晓的手最终还是跌落在石碑上。
在风沙卷起前的最后一眼里,白衣的青年缓缓站起身。他衣上沾着的血色比来时更多,东面晓日照耀在他拔出长剑的手上,依旧是如神邸般不可触碰。
山脚处响起万千欢呼,魔气却悲鸣着,溃散着。
多可笑啊。兜兜转转几十载,他们的故事毫无改变,依旧是个烂尾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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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晓的胸口泛起剧烈疼痛,仿佛是梦中那柄冷刃跨过万千时空,锲而不舍追逐着刺入他体内。
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银色金属晃荡,周身阵阵凉意。
温晓心里一寒,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眸,又猛然睁开。
眉上锐色未减。
......这是阴曹地府、还是噩梦续集?
“谢公子醒了。”
熟悉的清朗声音响起,眉心那柄利剑似也在与温晓打招呼般,晃悠悠又往下压了一分。
温晓无声颤了颤眼睫,他想起来了。
他昨夜自另一个噩梦惊醒后,遇到一名修真者。
那与梦中仙尊有着相似眼眸的人,冰冷漠然又盛满憎恶着说温晓被妖魔附身,然后又一语成谶。
梦中被利刃刺穿的胸口泛起冰凉凉的痛意,温晓咬着牙问:“道长这又是做什么?”
“不必这样称呼我,”少年笑容灿烂,“我名风合景,是中州玄天宗的弟子。”
风合……景?
温晓攥着衣袖久久无言。
半晌他又皱起眉。
这人果然是中州的修真者,就是不知,和梦中那个“天盟”有无联系?
“阁下。”
温晓舔了舔干裂嘴唇,强迫自己直视那悬顶利刃。他斟酌半晌,最终选了最平淡的口吻询问。
“昨夜我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何事?”
“噢。”
风合景走到他身侧,以温晓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见来人薄唇剑眉,眸子似星河璀璨。
少年歪了歪头,露出额间浅色红痣。
“我与师姐齐力制止住覆影鬼后,师姐忧你未醒,怕是魔气侵扰,便让我来照看并解释一二。”
风合景话锋一转,含蓄笑着:“不过谢公子身边那位修真者,倒十分有趣。”
图千屹回来了?
温晓抑制着拧眉的冲动。
风合景这特意提起,难道是和图千屹发生了摩擦?
温晓握了握拳,脑海里一面是前世死前的惨状,一面又是面前少年埋了无数陷阱的言语,两者相加,真令他头痛欲裂。
“劳几位道长挂心,我无碍,与风道长也无任何纠葛。”
温晓意有所指地瞧了瞧眉心上方蠢蠢欲动的剑锋,颤着叹了口气,搬出他在温家时的忍耐心态。
真是孽缘。
他昨日就不该在客栈留宿。
“是吗?”风合景耸耸肩,“可谢公子见了我,反应大得很呢,我还以为......你认得我?”
他含着笑去看温晓,眼眸晶亮,却无半分剑指温晓时的恶意。
温晓僵住,好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阁下说笑了,我与你素不相识。”
如果说风合景冷面时,那双眼睛还与梦中杀死他那人有些相似,那如今这一副笑面狐狸的模样,就真是天差地别。
温晓眯起眼眸。
梦中的疼痛荒谬也清晰,泪水与寒风一并袭来,令人躲也躲不开。
还好,这已成过去。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既是误会,那能否劳烦阁下将剑移开?”
“当然。”
风合景现在倒是十分好说话,瞧着终于有了几分大宗门弟子气概。
温晓刚松口气,撩起疲惫眼皮时,却见身侧的风合景岿然不动,窗外的风呼呼灌进,少年长发被吹得四下飘摇,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温晓:......?
温晓眼里的错愣遮无可遮,他几乎是用尽毕生修养,才将那一句“你在耍我吗”咽回腹腔。他没有任何能与眼前人对抗的本事,只能转而换上一句温和至极的讨教:“道长还有什么疑虑?”
如果可以的话。
温晓忍耐。
他还真乐意埋葬在前世,至少不用面对眼前烦心人。
“谢公子似乎极易被妖魔缠身啊。”
那少年低下头,发束跟着从肩后垂落,有几缕发丝嚣张地扫过温晓手背,带来一阵阵细细密密的痒意。
温晓缩了缩指尖。
他的呼吸离温晓极近,仿佛近在耳畔。
“这屋里覆影鬼魔气久久不散……”
风合景看着温晓,眼前人强作镇定模样明显取悦了他,令他琉璃眼眸荡开一层层笑意:“不如我来为你散散魔气吧?权当结个善缘了。”
温晓颤动的眼睫一滞。
梦境与现实不断交错,少年厌恶的模样与轻笑时的愉悦交融,相同的外貌偏偏吐露出不同言语,令温晓恍惚昏眩,无法理清眼前人究竟在想什么。
这人......怕不是疯了?
然那尖锐长剑同梦中一样缓慢下压,激起皮肤阵阵战栗。
温晓死死盯着少年亮色眼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声音:“那便有劳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