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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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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思媛拉开身旁的抽屉,取出一本边角磨损、纸页泛黄的实验记录本。深蓝色的硬质封面上,印着褪色的烫金字样:“康氏生物实验室 1998”。她翻开厚重的封面,纸页间夹着几张已经褪色的老照片——照片里,年轻得几乎认不出的舅舅,正笑容灿烂地抱着身穿宽大白大褂、同样年轻的康思媛,背景是简陋的实验室通风橱。

“当年我放弃保研名额,义无反顾地回来帮他,”母亲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追悔,指尖翻动着脆弱的纸页,最终停留在一页,点在一组被醒目的红笔反复圈出的数据上,“是因为我坚信,家人的力量,我们共同的研究,一定能救更多的人。”她抬起头,直视女儿的眼睛,目光灼灼,“但现在……我每天都在想……当初那个决定……究竟值不值得?”

姜浅柠的呼吸骤然凝滞!那页发黄的记录纸上,清晰地记录着关于PEG4000的早期细胞毒性测试数据——而记录下方的日期,赫然比她舅舅向外界声称的“NX-17核心成分PEG4000首次合成”时间,整整早了三年!

“妈……”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斯坦福的推荐信,能给你铺就一条崭新、光明的人生道路。”康思媛“啪”地一声合上记录本,封底粘着的一枚旧书签露出半片早已失去光泽的金黄银杏叶尖,“但如果你选择留下——”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

她突然伸出双手,猛地抓起女儿冰凉的手,用力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姜浅柠的掌心下,隔着薄薄的衣物,母亲那沉稳、有力、如同精密仪器般规律的心跳,透过肋骨的间隙清晰无比地传来,稳定得如同手术室里麻醉监护仪上那令人安心的绿色波形。

“就要准备好,”康思媛一字一顿,目光如炬,“承受比当年工地钢管砸在身上……更痛、更持久的代价。”

医院走廊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如同无形的薄雾般飘荡。康思媛提着保温桶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指尖冰凉。桶里装着精心包好的荠菜馄饨,女儿说过,这是程越最喜欢的。她在熟悉的病房门前停下脚步,透过半开的门缝向内望去。

一个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女生正背对着门口,动作娴熟地调整着输液架上的速度控制器。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如同一束聚光灯,清晰地照亮了女生胸前佩戴的名牌:林月 - 神经科学研究中心。

那个叫林月的女生调整完毕,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程越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深入骨髓的亲昵感。程越半靠在摇高的床头,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嘴角挂着一抹康思媛从未在自己女儿姜浅柠面前见到过的、全然放松的柔和笑意。

“您好?”林月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落在康思媛手中的保温桶上。桶壁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是姜浅柠清秀的字迹:“荠菜馄饨,少放香油 -- 浅柠”。

“您是……浅柠的母亲吗?”林月的语气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了然。

程越的视线也随之转了过来,眼神先是带着刚睡醒般的茫然,随后瞳孔微微聚焦,带着不确定的探寻:“康…康老师?”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姜浅柠的……”

“妈妈。”康思媛自然地接过话,走进病房,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程越放在被子外的手背——留置针周围的皮肤一片青紫,显然是反复穿刺留下的、无声的抗议痕迹。

林月指着床旁监护仪闪烁的屏幕,用汇报学术数据般清晰冷静的语气解释道:“θ波抑制效果目前看还不错,但情景记忆提取方面,障碍依然显著存在。”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代表记忆相关区域的波形。

程越突然插话,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努力挖掘:“比如我现在就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您……应该是在浅柠的哪次家长会上?” 语气带着自嘲和一丝无奈。

康思媛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带着面香和荠菜清甜的热气瞬间在冰冷的病房空气中升腾、凝结成白雾。“小柠最近总熬夜查文献,”她状似随意地问道,一边用勺子搅动着桶里的馄饨,“没给你们……特别是林同学你……添太多麻烦吧?”

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波形,突然毫无征兆地加快了两拍!程越搁在被单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用力摩挲着粗糙的布料边缘:“她…她一直很专业。” 回答简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月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叠厚厚的论文合集,最上面那篇的扉页上贴着姜浅柠手写的便签条。“浅柠昨天送来的这篇《海马体神经发生调控新进展》,”她将论文展示给康思媛看,“视角非常独特,很有启发性。”

康思媛的目光却突然转向林月,问话直指核心:“伦理委员会正式驳回复议申请之后,你……还在继续申诉流程?” 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空,凝滞了一瞬。林月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毫无预兆地滑落,“啪嗒”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她迅速弯腰去捡,俯身时,后颈衣领下缘,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细长的疤痕隐约显露——那是长期埋头于显微镜和实验台的人,颈部常见的小型脂肪瘤切除后留下的痕迹。

“现有公开的数据存在无法解释的关键缺失,”林月直起身,声音如同手术刀般锋利、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特别是89.06特征峰的消失。而程越的脑脊液生化检测中,明确检出了PEG4000的特征性神经毒性代谢物。”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证。

病床上的程越突然抬手,用力按住自己左胸锁骨下方那个微微凸起的部位——迷走神经刺激器的植入点。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泛白,仿佛在努力压制体内某种翻涌的痛苦。

离开病房时,康思媛在走廊幽暗的拐角处停下脚步。她透过病房门上的观察窗回望,看见林月正俯身在病历本上快速画着什么。那流畅精准的线条,勾勒出的是海马体的三维重建剖面图,其笔触风格,竟与丈夫二十年前那些堆满书房的实验笔记如出一辙。

她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刚刚在搜索框里输入并显示的论文标题格外刺眼:《PEG4000神经毒性作用机制新证据》,通讯作者一栏,赫然印着林教授的名字。

清冷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爬上卧室窗台。姜浅柠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她专注的侧脸——她正在偷偷翻看手机相册。屏幕上滑过的,全是程越在不同阶段复健时的抓拍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林月正弯着腰,专注而自然地替坐在轮椅上的程越系着运动鞋的鞋带。清晨金色的阳光温柔地给两人低垂的身影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画面,像某种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共生体,充满了无声的默契。

康思媛的拇指悬停在照片右上角的删除键上,指尖微微颤抖,久久未能落下。

“她很像年轻时的我。”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屏幕的冷光将她眼角的细纹照得如同大脑皮层上深邃的沟壑般深刻,“聪明,固执,认定了一条路,就愿意为那些自认为正确的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语气里带着复杂的追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姜浅柠的鼻腔里毫无预兆地涌上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那是程越某次癫痫大发作时,她情急之下将手指塞进他口中防止他咬舌,被无意识狠狠咬破的伤口涌出的味道。记忆中的剧痛瞬间复苏。

“可正确的事……”母亲的手指终于落下,却不是删除,而是轻轻熄灭了手机屏幕。浓郁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吞没了母女俩的身影,只留下窗外模糊的月光轮廓。她的声音沉入黑暗,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苍凉,“有时候……恰恰会毁掉你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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