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纱帘涌进卧室内,窗外鸟鸣声闷闷的,像是隔了厚厚的隔音玻璃。
陈书澈迷迷糊糊的醒来,枕间残留的柑橘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他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竟然破天荒的一整夜无梦安眠到现在,身体格外轻松。
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被窝里的暖意让人不自觉地想再蜷一会儿。布料摩挲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等陈书澈侧个身转来时,才惊觉庄牧野就睡在咫尺之距。
青年侧卧的轮廓在灰蒙的光线里格外柔和,微蹙的眉头显出几分稚气。
他的手臂横陈在陈书澈腰间,指尖无意识地揪着睡衣的一角,像是连在睡梦里都要确认陈书澈的存在。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昨晚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陈书澈耳后倏地烧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向后挪动,想要撤开一些安全距离。
“叮铃铃铃——”
六点三十的闹钟准时响起。
陈书澈如蒙大赦,他正要起身伸手关掉闹钟,却被腰间突然收紧的力道拽回了被窝。
庄牧野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在微凉的清晨格外灼人。
“哥......”带着睡意的声音沙哑地擦过陈书澈耳廓,温热的鼻息拂过颈侧,“再睡会儿......”
庄牧野眼睛被碎发遮挡,他伸手想拨开对方额前的碎发,却在半空顿了顿。觉得有些不妥后,转而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不早了,小牧。我上午有课,再不起就要造成教学事故了。”
察觉腰间的手劲儿松了些,陈书澈坐起身,伸手关掉闹钟后,低头看着把脑袋抵在他腰侧继续打盹的庄牧野。
“要不你再睡会儿。”他开口商量着,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我做好早餐叫你。”
“不用,哥。我马上就起来了,马上......”庄牧野手放在陈书澈腰后侧,揪住一丝衣角不放手。他含糊地应着,声音闷在布料里。
他嘴上虽是这样说,但眼睛却很诚实地快要闭上。
他平日里熬夜熬惯了,凌晨一两点睡是常态。
如今难得早睡一次,还是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一起。
他如同珍宝似的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左看右看,总觉得陈书澈怎么都看不够。
不出意外地到三点多庄牧野才堪堪有丝困意。
常言道:万不可在深夜里想事情或是做决定,因为在此刻理性仅占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全让感性占了领地。
庄牧野也没逃过这常言,他心里有股子怅然若失又失而复得的庆幸感。
这感觉很矛盾,它夹杂着些许苦涩,在黑暗里发酵成酸涩难挨的情绪。
思绪在深夜里格外汹涌,庄牧野把这些思绪消化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还来得及。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好心情,把注意力转移到卧室的布局。
黑夜弱化了许多物品的存在性,就在庄牧野准备收回视线搂着怀里人睡觉时,余光瞥见左手边床头柜上倒扣着的相框。
他记得上次来书澈哥的房间里,相框也是倒扣着的。
怎么回事?相框坏掉了吗?要不改天给哥换个新相框。
他支起身子,抬手把相框正过来后,发现相框站得稳稳当当的,毫无损坏的痕迹。
凭借着三年学法和业余看刑侦片培养出的敏锐性,庄牧野迅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以书澈哥严谨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相框若是可以正常使用的,就正立着。若是损坏的,就把它暂且搁置在收纳箱或者换新的相框。
不会平白无故地在每晚休息都能看到的床头柜处,放着一个倒叩的相框不管。
庄牧野把相框拿近一瞧,是一张毕业合照。
「A大20××届生命科学学院生物学专业1班毕业生合影留念」
照片上,四十余个身着学士服的学生整齐排列。庄牧野凑着腕间运动手环的屏幕光亮,视线落在在其中一人身上。
年轻时的陈书澈脸上青涩未褪,他留着及肩狼尾,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冷疏离。
原来书澈哥那个时候就留着狼尾了。
何时骁站在他身侧,微分碎盖的发型衬得他张扬不羁,与如今沉稳的模样判若两人。
庄牧野囫囵地看了眼其余人,视线却在合照最左端定住。
那个在实验楼下纠缠陈书澈的男人,此刻正在这张毕业照里,脸上满是不情不愿的神情。
庄牧野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不、对、劲!
**
两人之间过于亲昵的近距离接触让陈书澈连呼吸都变得不自在。
他身体僵硬,背脊绷得笔直,心脏跳得极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胸膛。眼神也无处安放,最终只能盯着被面上细密的图案发呆。
身侧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一只温暖的手悄然覆在他被子下面攥紧的发白的手掌,清醒过来的庄牧野额头轻轻抵在他额前。
“早安嗷,哥。”庄牧野脑袋蹭了他两下,敛下的眉眼里满是心疼。他指腹摩挲着陈书澈的手,带有一丝安抚意味。
“嘶——”青年突然缩了缩脖子,“感觉今天比昨天温度要低一些欸。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开始变冷了,哥要记得添衣。”
“嗯。”
确认陈书澈放松下来后,他一个利落的翻身,耍杂技般在床尾翻了个滚,来到衣柜处。
“慢些。”陈书澈见人翻滚的时候差点没路线偏移,栽到床下,便抬手做好时刻揪庄牧野一把的准备。
“没事,哥,我身手矫健着呢。”庄牧野已稳稳落地。
他打开衣柜,修长手指在衣架间拨看了一番,取出一件冷杉棕色的长款双排扣风衣,又配了杏灰衬衫和西裤:“哥今天穿这身怎么样?”
庄牧野把整套衣服挂在衣架上,又绕着床跑回来穿拖鞋,末了拉开窗帘一角再次确认外面的天气,自我肯定了一番:
“外面阴天,多穿些总没错。”
他颇像是上班的大人,实在不放心家里小孩,走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人衣食起居安排照顾地好好的。
陈书澈被他这模样逗得眼底泛起笑意,他点点头:“好,听你的。谢谢小牧。”
“乐意为您效劳~我出去洗漱啦,哥。”庄牧野朝卧室门方向抬脚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手扒着支撑墙探出头。
“对了,今早庄大厨掌勺,哥你坐等开饭就好。”
**
等庄牧野洗漱完毕,简单冲了个澡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餐时,陈书澈正背对他站在餐桌前冲着速溶咖啡,放在大理石餐台面处的手机播放着早间新闻。
吸顶灯开着,在那人清瘦的身形上镀了层冷白色的光晕。
“没收。”
庄牧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截住了陈书澈即将入口的黑咖啡。
台面上撕开的速溶咖啡包装还散发着浓郁的苦香,他顺手将咖啡杯挪到一边。
动作间,指尖不经意蹭过对方的手背。
“大清早空腹喝黑咖啡对肠胃不好。我之前不是买了台咖啡机放家里。”庄牧野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客厅茶几旁的咖啡机。
“上周买的豆子还在呢,哥可以试试咖啡豆研磨出来的咖啡,口感还不错。”
陈书澈垂眸看着空了的掌心,轻轻“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家里添置了台咖啡机,只不过那机器他从来没用过。在庄牧野没来寄宿之前,家里的物品全是些实用日常生活能见到的物品。
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极低,能活着就行。在饮食方面也是,饿就吃,不死就行。
这种近乎病态生存理念,在庄牧野来之后,开始转变。
年轻人消化快,不仅拉着他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少的吃饭,有时甚至还会加顿夜宵下午茶之类的。
家里也添置了许多虽不常用,但偶尔看看或者使用能提升幸福感的物品。
咖啡机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从小拮据的日子过得太久,从读书到工作,陈书澈早已习惯了用速溶咖啡提神的日子。
咖啡粉在热水中化开的瞬间,泛起的褐色泡沫就像他拼命想要掩饰的窘迫。
他习惯了这种味道,自始至终也只喝这一牌子的咖啡。每一次冲泡似乎都是在提醒他,让他记得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明明过往没什么可值得回想的事情,明明过往都是些次次足以压垮他的回忆,他愣是倔得不愿意撒手,偏要无时无刻提醒自己。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拿出了他往而退却的东西,并且把它们摆在他面前。
他闻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香气,那香气的来源让他局促,不知所措。
陈书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连学费都要东拼西凑、甚至因为拮据被人拿钱财试图栽赃的少年,明明银行卡里的数字已经足够他过上体面的生活。
可骨子里那份自卑却像咖啡渍一样顽固,怎么洗都洗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