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罢沉思了一会,喜得手舞足蹈起来,对宝钗作揖赞道:“到底是宝姐姐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什么书都知道,佩服佩服!”
黛玉见了,知道宝钗在贾母面前既显自己博学,又不动声色投贾母所好。便对宝玉道:“我看你还是坐下吧,不要还没到山门,你到已经在装疯了。”众姐妹听了,都掩嘴轻笑起来。
宝玉听了,方才坐下。他看着宝钗手上的红珊瑚手串鲜艳无比,煞是好看,便想问宝钗要来看看,谁知宝钗手臂丰润,怎么也脱不下来,急得额头渗出汗来,宝玉看着那一截雪藕似的手臂不由呆了:“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宝钗听了,心中大怒,便冷笑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宝玉听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顿觉讪讪的。
凤姐见了忙喊道:“宝兄弟,过来,我这里有莲藕羹,早起叫人磨了的,做一次不容易,着人多磨了些,正好今日宝姑娘生日,都给拿过来了,你过来拿一碗给老祖宗。林妹妹、迎春妹妹你们几个也过来拿一碗。”
宝玉忙过去拿了一碗给老祖宗,又给王夫人也拿了一碗,众人尝了,果然清香甜润,十分好吃。
众人便问起这莲藕羹的做法,凤姐绘声绘色讲了起来:“这羹看着简单,门道可多着呢!听我细细讲来。"凤姐在一只靠椅上坐下,手里捏起半块杏仁酥,接着道:“首先是选材,必得是苏州贡上的九孔藕,粗了不成,细了也不成,要像小丫头手腕子那般粗细的才好。"凤姐吃了一口杏仁酥又道:“接着是刀工,去皮不得用铁刀,得用银刀片,铁器沾了腥气可不成!"她比划着,"切薄片后要立刻浸在梅花雪水里,防着发黑。最要紧是火候!先武火滚三滚,再文火煨两个时辰。中途要撇三次浮沫,少一次都不够清亮。"平儿适时递上青瓷盏,凤姐接过轻啜一口:"冰糖要云南□□糖,桂花要先用蜂蜜渍七日,临出锅前撒上,早了发苦,晚了不香。”
众人听得咂舌,原来做个莲藕羹这么麻烦。凤姐笑道:"还有呢,最后小火煨着,加入冰糖、建莲子,等黏稠了再兑入牛乳。”
她眼波一转,扫过一众姑娘们,"就像咱们府里的姑娘们,都得细细地养。"说得众人又是笑又是骂,一场小风波就此揭过。
宴罢,听戏,别人还则罢了,那宝玉斜倚在梨香院的红木椅上,手中茶盏早已凉透。台上锣鼓铿锵,却盖不住那支《寄生草》的唱词直往他心里钻: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他眼前忽现那日袭人跪地收拾碎瓷的模样,雪白手腕上两道红痕,恰似这词里"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的无奈。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鼓点猛地一滞,宝玉攥紧了扇骨——想起府内姐妹们差点被选入宫中,就剩下自己孤独一人……
曲终时,宝钗见他眼眶发红,递帕子笑道:"听戏也值得……”话未说完,宝玉已起身踉跄而出,满脑子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宝玉回房后,仍魔怔般念着那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连袭人端来的茶都未碰一下。
黛玉推门进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挑眉:"怎么,听了一折戏,魂儿就被勾走了?"
宝玉苦笑:"林妹妹,这词写得通透,人生在世,终究是——"
"终究是什么?"黛玉打断他,随手拿起他誊写的戏文扫了一眼,"鲁智深出家,是因看透世间不公,索性一刀斩尽红尘。可你呢?"她将纸笺拍在案上,"你生在锦绣堆里,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倒先想着'无牵挂'了?"
宝玉一怔。
黛玉语气缓了缓,却更显犀利:"这世间多少人想读书没得读,想温饱尚不能,你既有这条件,不想着如何济世安民,倒整日伤春悲秋?"她轻笑一声,"若真觉得'无牵挂',不如先把贾府的田庄账本看明白,瞧瞧那些佃户过的是什么日子。"
宝玉如遭雷击,半晌才道:"可这些俗务……"
"俗务?"黛玉摇头,"你连自家的事都理不清,还谈什么'超脱'?"她指了指窗外,"宝姐姐读的是经济文章,凤姐姐管着家务账目,就连环儿都知道上进——偏你一个爷们儿,倒活得最糊涂。”
宝玉脸上火辣辣的,却醍醐灌顶般站起身:"林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去找琏二哥学看账!"
黛玉这才笑了:"这才像话。记住,真正的'无牵挂',不是逃避,而是担得起、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