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早春。
山林间鸟雀翠鸣,嫩绿芽儿从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山道两旁小草郁郁葱葱,各色小花争相摇曳,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戚云福随手摘了根甜麦放嘴里,一路哼着不成曲的调,脚步轻快地顺着溪旁的小路往里走。
昔年童趣可爱的双羊小髻换成了简单的少女式垂挂髻,一根鹅黄发带自髻首处蜿蜒至后腰,飘逸秀美,穿行于山林中的身姿活泼灵动,匀称而不纤弱的腰腿蕴着力量感,奔跑时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微风轻扬,独属于鸡枞菌的淡香扑鼻而来。
戚云福停住脚步,从背篓内拿出短柄铁锹,低头逡巡片刻,拨开枯枝树叶后便见着一窝伞大杆粗的鸡枞菌,当真是运气不错。
春日里山间采野当是如寻宝般,抬眸转身都能见着新鲜的野菜和菌子,早些天下了雨,又教和煦的日头晒了一遭,这些菌子和野菜就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
戚云福挖了这一窝鸡枞菌继续往前走,瞧见溪水边还生长着些脆嫩的野水芹和水葱子,忙脱了鹿皮缝的短靴,踩进冰凉的溪水里拾采。
“嘎~嘎~”
几只野鸭从芦苇草内飞出来,双掌踩着溪面,拍翅而去。
显然是被戚云福给惊着了。
戚云福走过去一瞧,水里果然有窝野鸭蛋,当真是巧,这野鸭蛋个头大又鲜,正好扒了许多水葱,回去做水葱煎蛋。
她爹最是好这口。
春寒料峭,戚云福紧了紧脚趾,拾完野鸭蛋又扯了半筐子水芹和野葱便匆匆上了岸,擦净脚穿上靴袜,这般早春时节,山里溪水还真是冰得紧。
一路往上,戚云福还摘了许多新鲜的木耳和地皮菜,这些虽然不算甚么昂贵的吃食,但胜在县里人家就爱尝这一口春的鲜嫩,拿去菜市里能卖上几个铜子儿。
山里早雾渐散,戚云福不作逗留,待背篓装满便沿着路下山。
清晨的金黄光线洒落在田野间,这个时候隐约能见着零散些早起去田里的人家,猫了一冬,家家户户都得开始忙春耕的事情了。
南山村早几年还是集体种植,但随着村里搬来定居的门户渐多,人员复杂,常有些个浑水摸鱼的村民占便宜生事,多吃亏少吃亏都要拿出来争吵一番。
矛盾生了便难管,居村长干脆不再组织集体种植,如今各家田地各家顾,再是占不着中公便宜。
戚云福家里前年买了三亩上等水田,又开荒了几块地皮子,如今名下有六亩水田,二亩旱地,家里几口人也不用再买粮食吃了。
回到村里,李老三摇着尾巴迎上来,卫妗敞着院门在拌麦麸鸡食,她盘着简单的夫人发髻,岁月沉淀下笑容愈发温婉平和。
戚云福摸摸李老三蹭上来的脑袋,带它一起进了院,“二婶,我早起去山里寻摸了些鲜嫩的野菜,你瞧瞧有想吃的吗?”
她把背篓往院中一放。
卫妗将拌好的鸡食倒进鸡舍的凹槽里,洗净了手才去看背篓内的东西,她翻了翻,抓了把野水芹出来,笑说:“你二叔三叔爱吃水芹肉馅的饺子,今儿正好给他们做一顿。”
戚云福哼道:“我也爱吃。”
“好好好,我们蜻蜓也有份,十五岁啦,大姑娘了还与儿时一般小性。”,卫妗语气纵容,将那把子野水芹扔进盆里淘洗。
她继续说道:“他们几个去码头做工了估计要到傍晚才回来,晌午你看着想吃甚么,我来做。”
戚云福道:“不用,菜园里好些菜苔都冒出来了,我等会摘了去县里卖,晌午也不回来。”
卫妗点头:“那成,我忙完这边过去帮你摘菜。”
“嗯。”,戚云福应了声,单臂拎起背篓带,脚往后一蹬借力飞上院墙,回到自个家里去。
“汪汪汪!”,李老三矮身从狗洞里追着钻过去。
卫妗一脚踢它屁股上。
“好好的门不走非要翻墙。”,卫妗没好气道:“跟韧哥儿真不愧是睡一个被窝大的,就这么两面院墙快要被你俩踩溜滑了,我看干脆拆了算了。”
戚云福盘了盘腰间溜光水滑的小老虎木雕,嘿嘿笑着,从屋檐下取了竹筐,往后院小菜园去。
新撒的白菜苗子脆嫩着,还有豌豆苗、青菜苔、小葱嫩姜牙,早春雨水充足,菜的长势好,已然是吃不过来了。
戚云福卷起衣袖,换上革草编的筒靴踩进泥泞的地里收菜。
过了会,卫妗也来帮忙。
摘完菜,戚云福又挖了一批毒麻草和特地移栽回来的草药、毒蘑菇,仔细分放到另一个篮子里。
卫妗见着都有些怵:“你说你非是将些毒草药毒蘑菇移回来种,万一摘错了混进青菜里可怎么好。”
戚云福弯腰脱了筒靴,说:“我辨得清,魏爷爷年纪大了,我多帮着种些,他就不用冒险进山采药了。”
卫妗叹了一声。
孩子们大了,大人们便是老了。
居村长和魏厚朴如今年岁已高,精力大不如前,隔壁的小课堂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魏家药庐也修了数不清几回,日子一天天过不觉着有多快,但眨眼却是十多年了。
戚云福套好了马车,牵出院去。
居村长拄着拐杖出来,须发银白,双目浑浊,他面上带着笑,说道:“蜻蜓,早晨韧哥儿出门时忘了教他买粗盐,你既是要去县里,就帮爷爷带一罐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