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玦刷完一张数学试卷,一张英语试卷和两篇语文任务型阅读后,轻轻推开门,朝床上那一大块隆起看去。
数学试卷是徐周布置的基础题,用来给他们限时练手感的,程玦拿手机倒计时30分钟刷完,看了眼答案后,便将卷子扔了。
书包里没有一张刷过的旧试卷,程玦往往将一张试卷用十分钟从头到尾扫过,把题目大致分为“一眼看出思路”“想一会才有思路”“完全没思路”,随后把第一类的叉掉,重点整理第二类思路卡壳的原因,详细书写复盘第三类题目。
而现在,除了某几张试卷,“第三类”题目会在压轴小问中出现,程玦便没见过这样的题了。
“余弃生?”
程玦轻轻关门,蹑手蹑脚地躺下。
身旁的人整个冰冷,程玦一钻进去,便感到被窝像是埋了一堆冰。程玦往俞弃生那边挪了挪,直到自己的胸膛贴上了面人那人的后背。
第一次和俞弃生同塌而眠时,这人抖得不行,浑身连带着整个床,整条被子都在抖。以往程玦时不时半夜醒来,轻轻拍了拍那颤抖的肩膀。
“都怪你,我差点就睡着了。”
无论凌晨几点,即便程玦的动静再轻,都能收到这样的答复。
程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今天这被子倒是平静许多,看来俞弃生睡得的确死……不过还是太冷了。
程玦抬起手臂,搭在了俞弃生身上,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搂进了怀里。程玦很高,肩膀很宽,这么一搂,俞弃生整个人便被围起来了大半。
突然,这手臂猛地抽回。
程玦发现了不对劲。
“俞弃生?醒醒!”
打开灯,白光亮起,还未等瞳孔适应突然的强光,程玦看见俞弃生的胸前连到嘴角那块的床单湿了大片,轻轻摇了摇这人的肩膀,嘴边还未吐出白沫便顺着唾液流出。
俞弃生微微睁眼。
“还坐得住吗?”程玦早已将他厚厚地裹住,抱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俞弃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听着,抱好我,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想。”
不应该就这么放松下来的……
程玦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停地踩着自行车的脚踏,生锈的链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每一下转动后,脆弱的连接处不断地抖动。
不应该这么大意……为什么不在床边多坐会,多陪他聊两句。
街上的车几乎散尽了,勉强还能看见道路尽头的黑暗处,烧烤摊的老板娘疲惫地扫着散了满地的签子,收起了摆在门外的桌椅。自此,整条路上唯一还在拼命发出微光的那盏灯灭了。
少刷几道题,少上几天学,又能怎么样?
这个问题,程玦从前从来不会问出来。
在父亲工厂的旁,程玦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在燥热的夏天,流着一身的汗,闻着工厂散发出的烟尘气味,机器转动的声音快要把枝头的蝉吵死。
程玦就挤在爸爸妈妈中间,看着从隔壁人家那儿借来的书,翻着一遍又一遍。
爸爸妈妈笑着说他们夫妻两个有福,两个没文化的却生出了个爱看书的。
程玦笑着,说自己要看最多的书,读最棒的大学,给爸爸妈妈买大房子,一个房间能放下十张床,二十把椅子。
父亲死后,母亲早出晚归,一个月难得空闲也只是趴在床上睡一整天。
程玦在学校,独自自习到深夜,回到屋子里,还不小心惊动了拴在楼道里的狗。
“你好好学习,妈累点又怎么了,”母亲摸着他你头,“妈等着你赚钱买大房子,娶个漂亮媳妇儿……”
他坚持要辍学,被母亲扇了一巴掌。
母亲的病拖了很久了,拖到她疼得时常指甲缝里满是血肉,拖得她甚至认不清自己的孩子,记不得自己的丈夫。
她开始恨所有人,开始说胡话。
少上几天学,少做几道题,用自习的时间去端端盘子,给店里的人刷刷鞋,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那双手从背后搂着自己的腰,已经渐渐显得无力。冷风吹着程玦的眼球,却没把眼睛吹得干涩,眼底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什么,不断地把眼球润湿,又吹干。
街道边最后一盏带着活人味儿的灯也灭了,只剩下路灯死气沉沉的,像黑水里的浮木,程玦正溺死在这片水域里,他的腿不断地蹬着,浮出又沉入,而他的手边,只有浮起的朽木。
“还想吐吗?”
俞弃生轻轻摇头。
“肚子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