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所以拜托茨,不要对星海太客气哦。】
千星对他眨了眨眼,语气温软如云。然拨开云层,却窥见高空峭壁,深不见底。
‘你究竟多久之前就在等待我们注定的相遇与分别?’七种茨该对此质疑,该对此保持警惕,在他明知千星从一开始的靠近并不纯粹。
不可能忘记的。被多次分解成帧的初见,是千星看清自己相貌后忽然蜷起的眉与下一秒便牢牢锁定的目光。仅一眼,七种茨便确认千星早已认识自己,认识一个此前如平行线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他清醒认识着荒谬,却长久地将满腹疑问烂在腹中,不知是否该求得解答。
例如‘你怎么认识的我?为什么那般相信、那般毫不犹豫跟我走?为什么亲身涉险也要把我带走?......’
七种茨只会任由这些问题无目的地迷失在思维宫殿,身体自发曲起腿,环抱双臂呈戒备状斜倚着身后腻白的墙,丝毫未注意到娇贵的布料被挤压成皱巴巴的模样——换作以往,这是绝无法想象的情形,无法想象的肆意从容。
是什么阻止了他追问?夜里长留的一盏灯,半梦半醒间轻拢的被,是响在耳畔细微起伏的温热吐息,是毫无防备的熟睡神态,还是每时每刻敞开的信任怀抱。
临别前的晚上,他本倚在床边发散着无边无际的思绪,待感知身侧的床褥凹陷下去,沉默了会儿,方开口说道。
‘明天我要去姬宫家的训练营报道了。’
‘啊.....大概多久?’
‘不知道。’七种茨耸了耸肩,‘可能一周、一个月、一年。’
‘是吗......’对方安静了片刻,随即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太久的话,没有茨在身边,我一定会很不习惯吧。’
‘再也没人念叨你这念叨你那,不应当感到高兴吗?’七种茨同样以戏谑的口吻回复,抓住被子的手掌心却无自觉地一点点收紧,‘说不定早就眼巴巴盼着我走。’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到挽留。
‘怎么会。’千星撑着塌下去的床褥,沐浴露的香气自尚未系好的领口溢散,不断涌入七种茨的鼻腔,嗅感清冽得如同初春融在明亮阳光下的碎冰雪水。
他说:‘我离不开你的。’
‘茨可能不清楚,其实我总是十分卑鄙地想:那时候能遇到茨,真是太好了。’
虽然命运注定使我们相遇,但能在那时候早早遇见年幼的彼此,携手长大,真是太好了。
七种茨几乎瞬间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越深入了解,其实他也渐渐察觉到,千星并不是个多适合娱乐圈的性子,尽管经历了人身攻击、私生饭尾随、在舞台被人指着鼻子辱骂等曲折经历,千星身上始终保留着一股子莽撞率性的孩子气。这支撑着他笔直地生长,却也愈发引人攀折。
社会复杂难辨,明暗交杂。霓虹国资本横流的娱乐圈更是声色的聚集地、名利的跑马场,这点连那位教父一手开拓的偶像圈层亦不能免俗。爱与和平是偶像与粉丝的理想主义,却绝非资本的入场券。
星星被看见的前提是不被乌云遮挡。
他见过许多次,明明是千星的表演更优秀,奖杯却被冠冕堂皇颁到另一人手中,美曰其名:年岁尚浅,未来可期。又或是参加晚会前明明准备了更符合个人特质的帅气歌舞,却因为长发与偏中性的秀丽外表被要求歌唱讨好意味浓郁的曲目,并以此为嘘头宣传主办方节目,尽管这件事在星海家的阻拦下不了了之,但七种茨仍旧被整个过程恶心得不轻。
【你为什么要回来接我走呢?】
许多年前的疑问横跨了漫长的时光,摆在面前。孤儿时期的七种茨想不通,那时他瘦小偏激,连评估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敢往大数去报,一昧慨叹着有钱真好却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真正的有钱;还没接手教父产业的七种茨一知半解,他还不清楚偶像是什么,对它的定义与运作更是全然陌生,却因为千星的存在,见证过亮如繁星的荧光棒海,窥见过粉丝一撇一捺寄来的隐秘真心;而当七种茨下定决心接受命运赋予的身份,他竟发现自己早已生不出更多的想法与质疑。
‘我需要茨。’
少年直视着七种茨,将诚恳的信任袒露得明明白白。他深知这份心思的卑鄙,并对此毫不避忌。
‘我需要茨变得强大,锋利,比任何人更能游刃有余地把握权柄、分辨得失,并在此之后为我提供帮助......’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选择接受那位的遗产?’
‘对。’那句肯定轻而决绝。
如果这是被带走的代价。
七种茨想象着自己不在千星身边的情形。
他会挣扎于温饱线,仿佛无根之人被时代洪流卷得来回飘荡,然后在某一天被突如其来地告知教父后代的身份,又或者没有,无论走向那方,都将继续在成年人的社会里满身尖刺地生长,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找到珍视之物,也可能没有;至于千星,他仍会成为闪闪发光的偶像,在掌声与祝福中被无数人簇拥,亦会被其他势力为利益而重重复复地构陷打压,被残忍的现实冲击动摇。
没有自己,他会因那一瞬间的恍惚而探出高楼摇摇欲坠吗?没有自己,他要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才能对抗教父残余势力的打压,才能倒转整个偶像圈的冰河时代。
他会燃尽自身吗?
原来是这样啊......像蚌肉需要坚硬的壳,鲜艳的夹竹桃需要致命的剧毒。
‘你需要荆棘(茨)。’
‘你需要我。’如果这是代价。
倒也不亏。
“少爷,我们到了。”司机的提醒来得恰如其分。
七种茨颔首回应,视线穿过微微摇落的车窗精准定位至刚踏出校门口的风早巽身上。
他拨通了电话,轻浮笑容缓缓攀上假面。
“日安,风早君。鄙人七种茨,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
校门口少年的面容仍沉静如水,唯见眼睫低垂轻颤了几下。
“记得。”
“好久不见,七种君。”
“哈哈哈,好久不见。能被您记住实乃鄙人荣幸,感谢您不介意鄙人此次唐突打扰。然鄙人却有要事,故无约而至,不知现下能否占用一点点时间邀请您赏面一聚,浅薄地聊一聊玲明学院的未来?”
“至于地点,就在您侧后方的巷子。”
风早巽的眼珠随之看了过去,此时车窗已完全摇落,七种茨挂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对他招手,那别具一格的自信姿态让风早巽霎时联想到谈判桌上的企业家。
明明对方也不过是个与自己年龄相近的青少年。
“可以。”
风早巽确实被挑起了兴趣,尤其当他想起对方与千星关系匪浅。
至此,三角构想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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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的理由......”
“能在那所规矩严明、学风肃穆的女校为‘问题儿’创造净土。一代表对特立独行的强大包容心,二代表与常规对抗的魄力。杏小姐能接纳‘怪人’,能与‘怪人’相处融洽,更能为‘怪人’开拓道路提供庇护。尽管那庇护十分脆弱,但不可否认,她确实做到了倒施逆行,这又证明了她的行动力。”心思百转间,朔间凛月慢悠悠地接上一句话陈诉道,“而不客气的说,我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能称得上俗世定义的‘怪人’。”
“以潜力排名,我认为她值得第一的位置。”
“这是你的想法吗?”天祥院英智问道。
“是我的想法。”
这既是七种茨的想法,也是朔间凛月的想法,是他深思熟虑后真真正正认可的回答。
“啊哈~~说到这,我都困了。”他打了个哈欠,随即率先为会议进程的结束拍板,“还有问题吗?唔......感觉该问的都问了。那就直接结束,早点把会上的东西定下来吧。”
“大家觉得呢——”
朔间凛月撑着下巴疏懒抬眸,这一刻,他的眉目竟依稀与身边的朔间零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