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如果他愿意这样做的话。”
风早巽很快又自顾自地驳斥了原先的观点,这句话显然暴露了更多的消息。
即使风早巽没有明说“他”是谁,但在场的人几乎都只想到同一个名字。
以一人之力强行偏转梦之咲航向,将自身献祭于风暴的独行者。
而在众人稍显恍惚之时,风早巽的发言仍在有条不紊地继续:“那么基于此基础上,梦之咲的变/革仍能推行下去,但也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阻碍,毕竟这场变/革发展到最后,无非只有fine登顶的结局。然而一个人的意志、一支组合的意志不可能永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就像人不可能不存在偏爱,因私我做出的抉择很容易导致分蛋糕的不均。资源永远是有限的。”
“我承认,现在的梦之咲必须得拥有统一的声音,但统一后的梦之咲不能只有一个声音。”风早巽冷静地论断,浓密的睫毛垂着,阴影如薄纱扫过脸颊两点宛若泪滴的黑痣,浸透着神职者若有似无的悲悯,“梦之咲之所以会堕落,很大程度和垄断资源后的不劳而获有关。”
“这是我代表玲明出席这场会议的理由,也是[春日樱花祭]后高层与学生共同做出的决定,请允许我们加入这场变/革,作为资源的角逐者、局势的均衡者与规则的守卫者。”
“直至新时代推翻旧日权柄,直至群星闪耀。”
“直至玲明的地下坟墓,连同贵校‘谨以此悼念,我们坠地的星星’的慰灵碑成为过去。”
他缓缓用拉丁文念出这句悼文,能听懂的人脸色无不微变,梦之咲的学生大多都知晓校园后方空地存在一座历史悠久的慰灵碑——那座十几年前被人竖立,字迹被经年风雨侵蚀变得斑驳,代表着数不尽悲伤、肮脏、无力过去的石碑。
即使深信友人不会被囊括其中,大脑控制不住的联想却使人瞳孔隐隐发颤,不敢将那些不存在却又并非确切不会发生的画面完整地想象。
‘不患寡而患不均。’风早巽意识到,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小到孩童的手只够牵起大人的几根手指,千星便已经对今日做出了预言。
在所剩不多的印象中,当时的千星应该刚成为正式出道为偶像没多久,一夜爆红使他的出行受到了诸多限制,但他依然堪称顽固地保持着前往教堂礼拜的习惯。
或许那根本算不上礼拜,因为千星不信神,他来这里更多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足够安静又不至于过分孤独的地方去思考,闭馆后人烟稀少的空旷教堂恰巧能满足这一需求。
‘巽了解祭典吗?’他常常会忽然在沉思时抛出一两个突兀的、与宗/教、神灵相关的话题,而身旁的风早巽从书中抽离,点点头,作为下一任继承自家教堂的神职者,他自然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为了驱散阴晦、呼唤爱与欢乐而举办的仪式,承载埋葬往日不详,迎来幸福未来的愿望,各种各样的祭典在这片土地不断散播并开花结果,并一代代继承下去。’
‘这些祭典到了现在似乎都只剩下祝福与祈祷的功能,然而你我都知道,在遥远的、未开化的时代,祭典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血腥野蛮的活/人献祭、意味着集体的狂欢和少数的不幸。
‘被祭典祝福、偏爱的部分会得到被分割的资源、而不被祭典所笼罩的少数则成为了被分割的资源,就像旧日的[海之民]。’
千星仰望着面前的圣母玛利亚,与稚嫩脸庞相悖的成熟与理性使侧脸柔和的轮廓也变得疏远起来。然而风早巽知道千星很经常哭泣,为各种理由或情绪,他不认为泪水是软弱的东西,感到喜悦会溢出眼泪,感到悲伤亦会一滴滴滚落泪水,甚至愤怒的时候眼中也含着薄薄的、忧郁的雾气,宛如蒙尘的宝珠。
结合他太过容易共情他人的特质,风早巽猜测这很可能是千星用于维持自我的保护机制,容纳太多总得释放出去,不然哪怕是无机质的瓶子也会被撑坏。
‘尽管我的力量那么微薄,愿望也听起来那么不切实际,可我却,却始终不希望我们的未来变成那些历史的循环。’
‘昨天去事务所的时候,我在门口看见了新来的练习生,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却早早地进入这个圈子,搏一个稀少渺茫的出道位。我问了经纪人,他们已经是第五批。’
‘虽然每一批只有四个人,但到了第五批也累积到二十个,而每一批能出道的仅有一位,如此层层筛选,站在顶端的人必然踩过无数肩膀上位。同样的场景,不仅发生于星海事务所。’
千星忽而停顿,薄薄的雾色再度侵染了那双剔透的蓝眸,他在神像前做出祷告的手势,良久,适才叹息道:‘就在前天,我们事务所对面的大楼有人一跃而下,那个姐姐......她才刚刚成年。’
混乱的现场、嘶鸣的救护车,千星于小憩中迷蒙地颤着睫毛往下一瞥,滩涂的红白再度霸道地冲击他的视网膜,又在七种茨反应迅速的掌心落向一片漆黑。
‘别看。’极轻的劝慰,仿佛他是件易碎的玻璃制品。但固执的孩子还是从第二日新闻报道和旁人支支吾吾的躲闪中探寻到了真相。
‘她是新出道的女性偶像,因为资质优秀被公司着重培养,在前代偶像隐退后公司更是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摇钱树。数不完的通告应酬、学业的压力、同僚的嫉妒,那位姐姐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些令人沉重的东西。’
[你在自怨自艾什么,坐拥几乎全部资源的人难道不是你?整天哭哭唧唧的给谁看,给粉丝?还是给高层?既然这样崩溃,你怎么不干脆去死!]
[只要有你存在,在这个剧团里我除了师兄这个身份,还剩什么价值呢?只要有你存在,还会有人看到我吗?]
偷听到的、被人复述的怨毒话语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与被封尘的昨日构成蛊惑人心的迷雾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他们在耳畔重重叠叠地呢喃絮语,引得人情不自禁吊着恍恍惚惚的头颅探出高楼的窗户,尽管下面是一去不返的深渊。
每到这时,无意识屏住呼吸的千星就会被七种茨下了狠劲从窗户边上拽回来。他被对方用了极大力气禁锢在怀里,脸上布满无措与迷茫,飘出去的眼神终于游移着触及到七种茨发颤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发,本能地想开口回应,嘴唇却又几次三番地嗫喏着,好似短暂地丧失了言语能力。
七种茨忽然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尖利的虎牙刺破表面嵌进肉里,血珠洇红他干裂的下唇,倒真像极了被夜莺鲜血染红的玫瑰,又或是.....一条伪装于玫瑰花丛颜色斑斓的毒蛇。
‘我......没想过死。’他心中苍白无力地解释,负面情绪的蔓延仿佛一场传播迅疾的瘟疫,那起不幸事件发生后,各地一连又有多起效仿案件接踵而来,对面的事务所更是再度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发生了第二起不幸事件,这一次的主人公是与那位女偶像传出不和消息的当事人。
星海事务所宣布暂停练习生的训练,并派人严格看管他们的通讯设备与行程,天台的门被厚重锁链捆住,高楼窗户更是绝不被允许靠近的地方。除了正当红的独苗苗千星能正常赶通告出活动,其余人多少都被限制了活动路线,包括练习生外的工作人员。
起先不是没有人对此有怨言,但他们看见千星被一群人密不透风地围在保护圈内,连去厕所都必须都有人陪同后,这些怨言也都渐渐消失,毕竟比起他们,千星倒更像是被厚重玻璃层层罩住的漂亮娃娃,稍多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都觉得奢侈。
唯一的摇钱树,唯一的超级偶像,“唯一”二字有时不像殊荣,倒更像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诅咒。
‘那你呢。’风早巽没把这句疑问吐露,他安静地聆听,心底响起了千星在某次祭典上跟着乐曲节奏温柔而轻快的哼唱,是盛大烟花也无法掩盖,使人不自觉集中目光看去的纯净光芒。
‘祭典该是令人幸福的模样,而不该沦为党同伐异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