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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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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寄人篱下的孩子,性格未必叛逆或者讨好,但必定很会察言观色。

藤城的日子比老家小乡镇舒适太多。

城区小学比乡镇学校漂亮,教室设施完备,老师亲切和蔼,跟着亲妈生活,苗靖也有一点底气,而且藤城气候炎热,冬天不下雪,降温有两件毛衣加校服就能捱过去。

对于穷人而言,夏天远比冬天好过,衣物和保暖费用支出少,简陋住所,多喝水,过咸食物就足以应对。

苗靖和魏明珍都喜欢藤城。

新家庭似乎也能和睦相处,陈礼彬温和斯文,无不良爱好,但也不管家事,不管孩子,下班之后就坐在电脑面前,上网、玩游戏、炒股,聊天,看碟片,那年头的供电局是国企里效益最好的一个,他还是技术岗,升职有望,工资待遇高,福利也很不错,粮米油盐和生活日用品都是单位领的,家里四口人,两个孩子除吃喝外不怎么花钱,家庭简单无额外开支,家底似乎很足。

魏明珍觉得自己运气好,找了个可靠良人,她和陈礼彬从网聊开始相处,对他有种精神上的仰慕在,起头那年当家庭主妇,陈礼彬每月初会给魏明珍一笔家用钱,钱也不算太多,刚好够家庭开支,魏明珍也摆出自己不计较物质的态度,把家庭照顾得很好。

两个孩子,明面上魏明珍更偏心陈异,对他和蔼可亲,体贴周到,但陈异爱答不理,眼皮一掀一阖,冷光斜乜,小小年纪就一脸狠戾,魏明珍暗地里万分嫌弃。

私底下,苗靖的待遇要比陈异好——藏着掖着的好,一只鸡两个鸡腿,一个给陈礼彬,一个给陈异,但第一个吃到肉的人是苗靖。

住久了,苗靖学会了一个词,叫表里不一。

家里没人管陈异,周边邻居也说陈异不学好,以后就是个小混混。他野得厉害,每天定点回家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外头,小区附近有个垃圾站和小公园,那边是陈异的据点,他打玻璃珠、摔卡片、骑马打仗、抽陀螺,打架闹事都是好手,威风凛凛,算是同龄人中的小霸王,苗靖和陈异同一所学校,但两人从来不一起上学,也从不说话,要是在外头两人距离近些,他就冷声让她走开,离远点。

回家——刚开始那一阵,一旦两人单独呆在卧室,就有苗靖吃苦头的时候。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领地意识,苗靖常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他,也许是铺在书桌的作业本越过了界,也许是她无意在他的小床前路过,也许是她不小心偷瞄到他的东西。

像触碰了高压线,陈异顽劣的眼里满是冷光,会突然把她推开,用铅笔扎她的手臂,拖椅子撕作业的恶作剧,也会恶狠狠地威胁她。

这常让苗靖痛苦不已,她和陈异都是闷着不说话的性格,面对这种暗流涌动的欺负,她似乎更为懦弱。

很快苗靖学乖了。

她提心吊胆,时时刻刻记得离他远远的,简直到了退避三舍的地步,极力避免和他在同空间共处,不管何时都锁上耳朵眼睛,把自己当隐身人。

陈异似乎满意她这种表现,很快就把她抛之脑后,两人就此相安无事,达到了某种战战兢兢的和平局面。

只是藤城的夏天太热,次卧没有空调,电风扇都被陈异完全霸占,苗靖的床铺又是靠窗,每天上午被太阳烤晒,晚上她常热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有时候瞟见陈异熟睡,背心短裤看着温良无害,实际是个小恶魔。

她从没有向魏明珍和陈礼彬告发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陈异也挨打,他被陈礼彬揍。

那年头不流行温柔教育,调皮的孩子经常会挨揍,鬼哭狼嚎的哭声从窗口飘出,四邻都听得见,也不以为然,但陈家从没听见过挨打动粗的声音。

陈礼彬从不管陈异,不讲道理或者苦口婆心劝说,苗靖第一次看见——陈异饭点从外头玩回来,端着碗去桌上吃饭,凳子腿在地上拖出刺响,陈礼彬微微皱眉,一脚径直飞踹在陈异肚子上。

陈异身体撞在墙角,墙壁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像闷住的鞭炮,他耷着脑袋缩在墙角,嘴角紧绷,陈礼彬平静走过去,居高临下补了两脚,再若无其事坐下喝酒吃饭,陈异一声不吭从墙角爬起来,捡起地上筷子,埋头恶狠狠地扒饭。

这种挨打方式总是毫无征兆,就像一只苍蝇路过,突然被一巴掌拍住,没有原因,也没有解释,或者有原因,只是陈礼彬懒得说——哪个邻居抱怨了一句,有人上门来告状,学校老师打了个家访电话之类。

也不是天天都挨揍,有时候十天半月都是好好的,但隔三差五总有那么一顿,陈礼彬不打脸,通常是用脚踹,看哪个姿势方便,肚子、后背、大腿,苗靖都在陈异这些部位看过淤伤。

她对这种挨揍方法感到害怕。

魏明珍安慰她,男孩子挨打,那是教育他,而且陈异的确性格恶劣,粗鲁凶狠,说脏话,打架,人见人嫌,魏明珍让苗靖离他远点,要是陈异敢欺负她,就去陈礼彬面前告状。

陈礼彬踹人的力道看似很重,但陈异从来是面色不改爬起来,小小少年,低着头,两只眼睛像藏起来的冷硬石头,有股发狠的劲,苗靖总以为不是很疼,后来发现陈异半夜睡觉会有声音,也会说梦话,有时候他熟睡翻身过来,她看见他紧皱的眉头,手无意识地捂住肚子,断断续续地呻、吟。才知道他也不舒服,只是忍耐,他的梦话急促模糊,但他会喊妈妈。

在这家里住得久了,苗靖总有些提心吊胆。

后来有一次,有陌生人上门告状,说是他的车停在路边被人划了,有人看见陈异捏着石头在车上划线,车主过来要赔偿,证据确凿,陈礼彬赔了点钱,把人送走,面色和蔼拿出了一个东西。

陈异猛然冲进了房间,缩进墙角,苗靖看见他眼里的恐惧,像一只关在笼子里惊恐的小野兽。

那大概是陈礼彬自制的一种通电装置,他懂电,很容易就造出个惩罚工具来,那东西轻轻贴在陈异身上,他开始觳觫,肩膀耸起,脸色惨白,眼睛发红。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早晚出事。”陈礼彬温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要说是我陈礼彬的儿子,我管不了你。”

“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爸。”

苗靖看见陈异的身体诡异的扭弹起来。

魏明珍看着也有点心惊肉跳,把僵硬的苗靖拖出房间,发现苗靖一直在抖,把她拖到阳台:“你怕什么,跟你没关系的,那是陈异他亲妈,他妈对不起你陈叔叔。”

后来陈异每次惹祸挨打,苗靖晚上就开始做噩梦,半夜挣扎着醒过来,小腿扭曲抽筋,她揪着床单大口呼吸,有时候也能把陈异吵醒,他站在她床边,看她面色发红,胸膛起伏,咧嘴阴笑,眼里冒着寒气。

“你以后再看,我就半夜起来,把你眼睛挖出来。”

苗靖呜咽一声,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她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不屑撇嘴:“你怕什么,离他远一点就行,他又不打你,他只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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