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言睁开眼,江令宸担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正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就像刚醒过来的那天一样。
这里仍然是病房,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八点,她又错过了护士巡床。
她坐起来,茫然地注视他。
“梦到什么伤心事了,怎么连睡觉都在哭呢?”
对啊,明明那个夜晚对她而言,是个美好的开始,为什么回忆起来会难过呢?
林嘉言没回答江令宸的问题,反问道:“护士已经来过了吗?”
“来过了,今天是护士长过来的,她说如果周一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下周我就可以回家了。”
林嘉言又问道:“桃姨过来了吗?”
“桃姨一般八点半过来。”
“哦,对,是八点半,我睡懵了。”林嘉言掀开被子,嘴角勉强扯出笑,“我赶紧洗漱,待会儿还得去复健呢。”
江令宸拉住她慌乱的手,停下她看起来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动作:“今天没有安排复健。”
“哦……”
“你今天很奇怪。准确地说,你从昨天接了那通电话之后,就变得很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几天江令宸感受到的林嘉言一直都是充满活力的,她在他复健时埋头工作,在他检查结束后细心记下医生护士的每一个叮嘱,她的脸上总挂着笑容,连声音里都带着向上的能量,让他觉得安心。
即使过去是缺失的,未来是未知的,只要有她在身边,似乎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江令宸见过林嘉言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刚醒来时,她不安地趴在他的床边,眼角带着泪痕。江令宸那时候明明就认不得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擦眼泪。
第二次是林嘉言说出去送送徐正东,结果一个多小时没回来,江令宸的内心很慌乱,就叫桃姨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找她。在停车场,他看到她在哭,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于是在她身后静静地陪了她很久。
第三次就是昨天和现在,江令宸可以确定那通电话就是让林嘉言哭泣的直接原因,可她什么都不跟他说,没有任何记忆的支持,他猜不到她有可能因为什么而难过。
“你多想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林嘉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将贺苏颖的故事说给江令宸听。他失忆了,很显然现在的他对林嘉言天然充满好感,如果他知道她竟是那样一个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遗憾和痛苦之上的人,会觉得她面目可憎吗?
今天一整天什么安排,林嘉言让桃姨从家里随便找了几本书,带过来给江令宸看。
林嘉言还有一套插画稿件接近截稿日,要为一篇关于日出的散文配图。一共四幅图,其中三幅她早就按出版社的要求画好了,唯独剩下最重要的日出主体部分,怎么画都缺少了某种感觉。
她无法清空脑袋里的杂念,越画越觉得烦躁。
起身倒水时,林嘉言将压感笔轻轻摔在桌面,动作不大,但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十分刺耳。
坐在窗边看书的江令宸抬眼注视林嘉言,她没留意到他的目光。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为什么她眼前看到的,并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这么漂亮的日落,还达不到甲方的要求吗?”
江令宸的声音在林嘉言的耳边响起时,她才发现他已经站在她身边很久了。
听到这样的评价,林嘉言阴沉着脸解释道:“我画的是日出。”
“是吗?”江令宸露出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别欺负我记不得很多东西就骗我,这树、这草、这影子,明明就是日落。”
如果说日出常常与生机这个词关联在一起,日落的含义就更偏向淡淡的悲伤。无论是“枯藤老树昏鸦”还是“夕阳无限好”,都透露着哀愁的情调。
就像林嘉言画中落在半山腰的太阳,江令宸竟从中看到了孤独。
“一幅画是日出还是日落,取决于看的人怎么想。我画的是日出,而你却说是日落,你……”
林嘉言想起学生时代看过的电视剧里有类似的场景,身为警官的男主角因为救人而伤了腿,当被医生宣告双腿落下终身残疾时,男主角的人生也只剩下绝望了。当他看到公园里一个老先生画的画,下意识说出“那是日落”,被对方点破是他的心态让日出变成了日落。
“江,你会好起来的,不要那么轻易放弃希望,一切都在好起来。”林嘉言担心江令宸陷入失忆的内耗中,连忙放下笔,握住他的双手柔声安慰。
“我才没放弃希望呢,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江令宸笑着回握住林嘉言的手,“但是呢,一幅画是日出还是日落,我觉得更取决于画的人心里想的是日出还是日落。”
林嘉言呆呆地盯着刚画好的画,江令宸说的没错,她知道自己不满意的原因了——她画的分明是夕阳西下,那花草树木对阳光是不舍,而非日出时的喜悦。
“言言,你是个很乐观的人,我喜欢看你笑,发自内心的笑。你的能量那么充沛,你应该快乐。”江令宸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没有记忆,我只有直觉。直觉告诉我,每一次看到你哭,原因都是我,对吗?”
一阵风将纱帘吹起,阳光的味道中带着入秋的寒意。
林嘉言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江,我们出去等夕阳吧,然后我把贺苏颖的故事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