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转头看向提问的那个人,漆黑的眸闪着一往无前的光彩,“这就是我的初衷。”
几句话的功夫,现场的舆论情况直接反转,观众席上掌声热烈,气氛在此时被意外地推向高-潮。
程柔嘉递给了庄盼一个肯定的眼神,她却仿佛没有看见,只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她边上,年轻的女主持人始终观察着场上的反应,待掌声渐消,她顺势慷慨陈词了几句后很快把话题转到了原定的流程。
为了扩大宣传影响力,这场首映礼是海内外同时直播,设置了回答网友提问的环节——想提问的网友可以提前在官方评论区留言,现场由主持人从高赞往下依次提问。
“庄导,网友想问……”
主持人挑了下眉,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如果有一次回到十年前的机会,你会选择回到哪一天?”
你会选择回到哪一天。
直到首映礼结束庄盼都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她在台上没有给出回答,不是因为她没有答案,而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答案不会符合网友的预期。
那么就会有接下来的问题——
为什么是这天?
为什么呢?
因为她心里有愧。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庄盼收回思绪,转头,看见了程柔嘉。
程柔嘉:“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身体不舒服吗?”
庄盼摇头。
程柔嘉眼神怀疑地打量两下,轻嗯一声,说:“等会聚餐你去吗?”
庄盼随口问:“去哪吃?”
“南湾吧。”程柔嘉说着拿起了手机,贴了亮钻甲片的手指在屏幕上往下划,“芯芯说那边有个新开的泰国菜,最近网上很火,我看下位置应该是离你家不远。”
说完,她忽地抬头,“你是不是从过完年到现在都没回过家?”
庄盼默了一瞬,“好像是吧。”
庄盼今年二十五岁,在她十八岁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南湾一带。
二十三岁那年,刚硕士毕业的她一个人漂洋过海回国,行李箱里装着她电影剧本的初稿。
回来以后她在家统共住了不到一个月,更多的时间都在和程柔嘉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准备电影筹拍相关事宜。
没过多久,她搬了出去。
先是在程柔嘉的公寓里过渡了几天,后面找中介把楼下租了下来。
也就是她现在住的位置,六十平,两层,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延绵的山。
她不常回家。
通常一个月回不了一次。
她妈庞筝女士近些年一向对她不太关心,大事不管小事不问,其实相处起来也不能说不好,但总感觉隔了些什么,明显的不如小时候亲近了。
“我刚过来的时候碰见了阿姨,和她聊了几句,虽然都聊的是电影的事,不过我能感觉的出来她还是挺关心你的。”
程柔嘉抬手摸了下庄盼的头,她这么多年一直留着齐肩短发,刘海盖过眉毛,乍一看就和十年前上初中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脸颊的婴儿肥已然褪去,眉宇间少了当年的稚气,比起从前平添了几分孤冷和哀愁。
“正好今天大伙一起聚餐庆祝一下,吃完了我送你回家,明早我再去你家接你。”
程柔嘉故意挑了下眉,“怎么说,庄导?”
庄盼迟疑几秒,点头。
已经过了十年,南湾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庄盼虽然从小就生活在这附近,但自大学以后已有许久没来过这里,对一些道路和建筑并不熟悉。
相反,程柔嘉对这里要更熟一些。
程柔嘉和庄盼是小学同班,初中同校,不过她初三那年转去了加拿大,在多伦多读完了高中和本科。
2030年7月,庄盼远赴伦敦。
与此同时,程柔嘉大学毕业,奉她妈程女士的命令回国接手了家里的产业,一夜之间升级成了富婆。
庄盼此时就坐在程柔嘉那辆最新款宾利的副驾驶上,她没有驾照,回来这两年来出行一直都坐程柔嘉的车。
“到了,万国广场。”
一起聚餐的人不算多,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几个主演以及三两个工作人员。
一伙人年纪相仿,又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小半年,彼此之间早已熟悉。
熟人局,话题总是聊的很开。
这才刚一起碰了一杯,出演女主的钟芯便开始打探其他人的八卦来,她先是冲程柔嘉眨了眨眼,“嘉姐,上次那个帅哥怎么没见到了。”
程柔嘉神色淡淡,“不听话,甩了。”
钟芯啧一声,立刻向她比了个大拇指,转头问:“盼姐呢?”
庄盼没有反应。
程柔嘉余光轻扫邻座的人,开口:“你盼姐谁都不爱。”
钟芯笑的玩味,“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喜欢过几个渣男啊,我才不信呢,我要听盼姐说,盼姐?”
庄盼正心不在焉地喝着饮料,直到钟芯第二次喊她才回过神来,抬头,“什么?”
钟芯说:“喜欢的人?”
庄盼默了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一瞬间,桌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钟芯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无措地看向她对面的程柔嘉,眼神里明显的懊悔,就见程柔嘉朝着她轻轻摇头,意思是让她什么都不要问。
于是她果断低头抿了一口酒。
庄盼似乎没察觉她这个两个字有多大的威力,仍然和刚才一样,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饮料,仿佛这杯游荡的水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程柔嘉露出一贯的微笑,“怎么都不吃菜?回去没吃饱可不能赖我了啊。”
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夹一筷子猪颈肉放进庄盼的餐盘里,“再吃一点,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十一点过,车停到中央熙岸门口。
中央熙岸位于南湾的边缘地带,比起非富即贵才能拿到入住资格的南湾国际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当年也属于这一块的高端楼盘。
庄盼在上小学的前一年跟着爸妈一起住了进来。
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搬过家。
她还记得十年前印天宣告破产,连着中央熙岸的房价一跌再跌,一度跌破当年开盘时的价格。
小区里有业主不堪还贷压力选择从自家窗台一跃而下,就摔在她平时回家的内部道路上。
画面尤其惨烈。
以至于她至今还有印象。
庄盼打开车门,“我先进去了,你回去路上慢点。”
程柔嘉点头,“明天睡醒了给我发消息,我过来接你。”
庄盼:“好。”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单元楼下,坐电梯上楼,开门,刚抬脚进去,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妈。”
庞筝笑着站起身,“今天累坏了吧,你的床我已经铺好了,等会洗了澡早点休息。”
庄盼换了拖鞋,随口问:“爸呢?”
庞筝说:“已经睡下了。”
庄盼嗯一声,“我歇会就去洗澡,您睡吧,不用等我了。”
庞筝却没动。
庄盼抬头看向她,“睡吧,晚安。”
庞筝哎哎两声,捋了下鬓边新长出来的白发,这才抬脚往卧室的方向走。
房门关上之前,她忽然停下来回头,说了声晚安。
夜幕沉沉,凉风从窗外吹进来。
庄盼仰面躺在那张睡了许多年的小床上,白色的耳机线从她的掌心延伸到耳朵里。
她闭着眼睛,听着那首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歌曲,里面每一句词都烂熟于心。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她安静听着,又一次想起今天台上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一次回到十年前的机会……
请让她回到那一天。
7月23日。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夏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听见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或许是在做梦,她觉得雨仿佛是打在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她闻见湿咸的气息,似乎有什么和她的记忆重叠上了。
夏天夜晚,海边礁石。
突如其来的小雨,和岸边不愿离去的少年。
她独自往回走,听见浪打击礁石的声音,听见海风卷起砂石的声音,还有……
画面从此刻开始模糊。
甚至出现扭曲。
她不受控制地呼喊出声。
“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