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沈听荷的视线看过去。
沈将行线条清晰的侧脸,因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融化了很多,眼尾的痣眨眼间一跳一跳的,跳得他心烦气躁。
"听说四妹妹前段时间,差点出了事?"
他出声打断两人间微妙的氛围。
提到自己,沈听荷这才将目光转向齐少玄。
"多亏了官兵及时赶到,我才能幸免于难。"
沈听荷小声回答,也只是停留了瞬间便垂下了眼。
"近些年四处动乱,妹妹出门还是多小心些,不知那伙贼人可有抓到?"
"京兆府说,那群人来得快撤得也快,索性没出人命,便没再查了..."
"胡闹,没出人命便不是大事,看来这京兆府得好好敲打了。"
被他这么一说,沈听荷有些慌了,这事早没人追究了,现下再因自己的话去责问,岂不是添了麻烦。
"没事的,我一点都没事。"
沈听荷连忙解释,见齐少玄表情不太好,她又补了句。
"世子宅心仁厚,若真想追究,更应该找苦主孙家,我听说孙家公子,此次怕是会留下腿疾..."
没错,在那场劫难中,虽有人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伤得最严重的偏是那孙圣图。
沈听荷也觉得整件事都透着蹊跷,但注意力还是被倒霉的孙少爷吸引大半,只忙着感叹人生无常,命运不公。
始作俑者听到这么一句话,整张脸彻底黑下来,车内再次陷入安静,沈将行有些疑惑齐少玄的反应,频频望向他。
恰巧此时马车停了下来,沈家到了。
三人进门后便分别,齐少玄往前厅去,沈家兄妹往后院去。
齐少玄看着两人并排离开的背影,惯常挂在脸上的笑一点点冷下去,他看了许久,若有所思,不知又在酝酿些什么。
上京下起第一场雪那天,各家的粥棚也在东西两市前搭了起来。
沈老夫人对于这个提议十分赞成,还让几姐妹都来帮忙,结果不料这雪从清晨就下个不停。
天一冷大家便猫起冬,最后还是只有沈将行与沈听荷来了。
沈将行起初也是不同意的,沈听荷都快把自己裹成球,对着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他才勉强点头。
等到了粥棚前,又只让她躲后头避风,不让她动手。
京中各家也都只派了下人,齐少玄倒是真如他自己所说,心系百姓,沈家还没来时,他就已经到了。
沈听荷抱着胸,气鼓鼓坐在几个骡起来的米袋上,看着沈将行忙前忙后。
他好像很开心,重复舀粥的动作就没停过,可他脸上一直挂着笑,鼻子嘴巴都被冻得通红。
沈听荷出神瞧着,他耐心为那些衣裳褴褛的人们盛满一碗又一碗,遇见有些难缠的他也不生气,若来的是小孩,他总是会多给点。
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沈听荷想,他会不会,也过过这种日子呢?
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他进京,只是为了日子好过些。
吃不饱,穿不暖,受人白眼,遭人嫌弃。
想到这,沈听荷摸了摸身下的麻布米袋。
这些陈米,门阀士族家的下人都瞧不上,现下又掺了许多水熬成粥,却成了这些人救命的粮。
外面大雪纷飞,她坐在这,穿着最暖和的衣服,一片雪花都不会弄湿她的头发。
可棚外那些,几个人都凑不齐一块完整布料,只能不停抖动身体取暖,冒着风雪排着长队。
沈听荷觉得心里有些堵,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就真的只因高高在上的那位不作为吗?
雪一连又下了几日,沈听荷依然如监工般日日陪着沈将行,人生百态,她好像数日间便看了个遍。
这日,沈将行一如既往在前施粥,人群有序前进着,他会提醒每个人都要小心。
"下一位!"
他高声喊了一句,有人迅速补了上来,沈将行接过他的碗,动作熟练。
"唉...这位公子好眼熟..."
听面前的人如此说,沈将行下意识抬起了头,脸上的笑意却霎那间僵住。
"你还会认识人家贵人?别是套近乎想多要点!"
那人身后的男子出声调侃道。
"不是...我真见过。"
他又凑近了些,想看得更仔细,沈将行忙把头别开。
"许是我长得太过平凡,同谁都有些像吧。"他努力维持面上冷静,笑着为自己解释。
谁料那男子却一把抓住了沈将行的手腕。
"这说话声更像了!"
他想起来了。
"你不是,李叔家的大郎嘛,我是隔壁的二麻子呀。"
沈将行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现在怎么这么富贵了,一副少爷打扮。"
"你认错了..."
"怎么可能,咱俩一个村的,怎么会认错!"
无论怎么解释,二麻子都紧紧抓着沈将行的手不放。
"这是我朋友,当上少爷了嘿!"
他甚至拉着沈将行,试图向其他人介绍。
沈听荷也听到了前方的动静,伸着脑袋朝这边看来。
"好没好呀,好了就赶紧走啊。"
"就是啊,后面还有人呢。"
排队的人群中发出声响,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我跟我朋友打招呼,你们急什么!"
"有病是吧,什么时候了还打招呼。"
"哪个狗娘养的霸着不走。"
争吵声突然多了起来,被骂了几句的二麻子仗着沈将行,也回呛几句,一来二去便起了骚乱。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他们抓住二麻子的头发便往回拽,二麻子又紧紧抓着沈将行。
混乱中,粥碗纷翻,一阵碎裂声,滚粥洒落,最后悉数落在沈将行端着碗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