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赵家年迈的管家步履蹒跚地追了过来,喊道:“小公子你跑慢点……哎哟!大公子!你怎么醉成这样,这下回去可又要挨骂了!”
赵家众人离开后,聚拢的人群陆陆续续便都散了开。小摊的摊主是位年迈婆婆,正轻抚着那位姑娘有些发颤的身子,给她安慰。
姑娘见慕玖他们走来,忙擦了擦些许润湿的眼尾,对他们道:“多谢两位公子,谢谢大娘!”
“姑娘不用多谢,没事就好,皆是些无妄之灾。”慕玖从衣袖里掏出枚饴糖,“这个给你压压惊。”
姑娘似是讶然于慕玖这哄小孩子般的举动,却见慕玖对她笑着,便小心翼翼的从她手中拿过,害羞得低了头。
顾云皓的视线从饴糖上转而落在了慕玖的侧脸上——
眉眼弯弯,长睫散翘,唇边勾勒出无边暖意,星光点落其上,尤比溶溶月色嵌缀暗深静潭。
风一吹,便惊起层层叠澜。
“小伙子可真是好心人啊。善意之人当有善报,婆婆这儿的首饰公子随意选件,算作我老婆子对你的谢礼。”婆婆满是慈和地道,“要不是现在的小娃们年轻能干,今儿我这小摊怕是保不住咯。”
慕玖见婆婆有些吃力地躬身拾捡起散落的饰品,蹲下身帮忙,身边那姑娘将手中饴糖收好后与他们一道清捡着。
所忆之隔时年太久,顾云皓神思悠远,此刻回神,也一同半蹲下来默默收捡,只是俯身之间是少有的笑逐颜开,旋在他脸颊两侧的浅浅梨涡盛满夜色,替他做了遮掩。
几人很快就帮婆婆整理好了被打乱的摊位,姑娘家中有事与他们告别后离去,婆婆坚持着要给慕玖以答谢:“我这儿虽只是些木制品,不比金饰玉镯,但每件都是我家那老头子精雕细刻,费了不少心血做成的,公子万莫嫌弃。”
“不、不是的,好吧……”慕玖妥协,“那就……嗯……这支吧,谢谢婆婆。”
她下意识指向一支刻有云纹花蕊的女子发簪,突然想起自己当下仍是男子打扮,指尖便转向了旁边样式相像的那一支。
“这种款式单用意喻呈祥,也可组成鸳鸯款,意喻连理同心。小伙子可有爱慕倾心之人?我可以将另一支一道赠予你。”
慕玖本就怜惜婆婆生意不易,哪里还愿多拿:“不用了,一支足矣,我很喜欢。”
待她与婆婆道别后走远一段距离,才发现顾云皓仍旧站在婆婆的小摊前没有跟上,便停住脚步等了他片刻。
“婆婆是还有什么事吗?”顾云皓走近来,慕玖问道。
顾云皓摇头:“无事。天色已晚,木公子该当早些归去。”
街上许多店铺已经打烊,的确该快些找个歇脚的地方,慕玖感念于他的多次援手,情真意切地道:“那便暂且别过,来日桃樱灿灿之时,定携美酒几坛,邀顾公子共饮,以作答谢。”
顾云皓眸光盈盈,应道:“好。”
顾云皓走后,慕玖本以为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找客栈会花上些许心力,哪知凑巧不远处恰好就有一家。
她已经接连很长时间都没能好好休息,内里疲乏得很,为方便打探弦月门的具体位置和慕尘的情况,她决定在溧安城停留几日,一来溧安城江湖浪客颇多,消息流转快,二是溧安城地处位置较为中心,去往各处相对比较便利。
慕玖这间客房的窗面向着溧安城的主街,她伏在窗边望向楼下,街面人影来来去去,逐渐变得稀疏,直至最后只余寥寥几人。
屋内桌面红烛逐跃,烛盏下安放着慕玖随身的配剑,剑柄上悬挂有慕尘为她系上的剑穗,映着烛光在空中摇晃,散开又聚拢,似有生命般。
寒气渐渐降下,慕玖终是关上了窗,吹灭掉这城中一线光。
是以她也未有察觉到客栈的屋脊之上此刻正站着一道白衣身影,腰间缠有一抹分明的红。
而在白衣人的周围,紧紧围绕着一圈黑衣蒙面人。
只是几个手起刀落间,黑衣人已倒下一片,顾云皓面似霜湖,眸若冰琢,就连唇色都浅淡了几分,仿佛无尽的寒意皆汇聚于他身,唯余指间夹着的一叶绿,还在彰显着些许的生气,却沾染上了嗜血的红。
还剩最后一名黑衣人,顾云皓半阖着眼,微微侧头,月光落在他脸庞上,隐约描摹出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俨如一把剖了光的利刃。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莫要再打她的主意,再有下次,就不一定还能有人活着回去给他送话了。”
顾云皓说完后连瞥都懒得回头瞥一眼,剩下那个黑衣人哆哆嗦嗦的不敢枉动,两相权衡后终是逃命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慌乱间他没有发现,那片白衣背影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稳健,身形也在轻微的摇晃,从衣袖袖口露出来的小节指尖都在颤动着。
如果他此刻再反击下,白衣人怕是没有多少力气来对阵了。
溧安城的夜很静,静得无声又诡秘,漆黑的夜幕似乎要吞并一切,主街零星余下的光,微弱得如同偏离群体的萤火虫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湮灭。
一片黑寂的遮掩下,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总会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戏码,这个世界没有一刻是真正安静的。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