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当时怎么存的钱?”肖邵问。
“捡同学喝光了的瓶子拿去卖。”穆青回答,“我当时直接拿了个袋子去学校,看见谁手里有还有剩的饮料瓶或者空瓶就凑过去站着。”
肖邵试着把自己代入到穆青说的这个场景里,脑子里闪过的念头都是‘好尴尬’‘好窒息’,顿时对穆青产生了浓浓的敬佩之情:“你挺厉害啊,我感觉小时候是大家最要脸皮的时候。”
“主要也是那鞋子颜色太丑了,我实在受不了。”穆青回答,“当时还有人问我怎么会想起来要空瓶子,我说我要攒钱去给自己换双新凉鞋,我爸挑的颜色不好看。”
“小孩儿嘛,”穆青把胳膊放在自己后脑勺后面,“你大方点儿跟他们说为什么自己这么干,他们就觉得没意思了。但你要遮遮掩掩的,他们就立马涌上来嘲笑你了。”
“是啊……”肖邵刚准备点头,忽然就想起了穆青当时拎着的那两双一绿一黑的凉鞋:“等会儿,你说的是绿色的那双凉鞋吗?”
“是啊,”穆青回答,“那颜色是真挺丑的吧?我最后还是自己去买了双黑的。”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给我买这种颜色的凉鞋,”穆青忽然说,“他平时也不是那么没有审美的人啊。”
肖邵这会儿已经听出穆青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对劲,他绞尽脑汁开始想这话到底要怎么圆过去,但嘴却在这种紧要关头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叔叔会给你买个绿色的凉鞋,是因为你名字里带了个青字吧?”
——操。
操!
肖邵你的嘴要是不会说话可以捐出去,不要乱用!
这一句话出来后,肖邵有好几分钟都没听到穆青的声音,只能感觉到穆青翻了个身,换了个背对着他的姿势。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啊……那什么,我现在关灯了?”开始对刚才随便找了个话题的自己感到后悔的肖邵说。
他感觉今晚上不止穆青不对劲,他的状态好像也不是很对劲,现在说话都不记得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了。
他明知道穆青对穆青老爸的感情多半会很复杂,这破嘴这会儿添什么乱呢?
“……别关。”穆青抬起胳膊使劲擦了一把脸,“就这么开着吧,反正也废不了多少电。”
“行。”肖邵说,他其实有点儿想看看穆青有没有哭,毕竟刚才那个抬起胳膊的动作很显然是在抹什么东西。
但他刚刚没来得及动的脑子在这会儿劝他别跟有病一样直接凑过去看,所以肖邵成功忍住了凑过去看的冲动。
下一秒,穆青就从刚才背对着他的姿势转了回来,然后跟他脸对着脸。
肖邵看见了穆青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眶。
意识到自己因为说话不过脑子惹哭了一个人跟亲眼看见对方的眼眶泛红还是有点儿区别的,肖邵张了张嘴,想说一声对不起。
“……你之前放的那个英文诗歌,我听着觉得挺催眠的。”但穆青忽然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了,“能给我再放一遍吗?”
——能能能,你别一会儿又哭了就行。
“可以。”肖邵伸出手去摸自己的手机,这次和早上摸闹铃响了然后摸半天手机都摸不到不一样,他很快就摸到了手机,“……你等我找找。”
不过他点开了歌单,在里面翻了一圈后,又重新抬起头看着穆青:“……你还记得那个英文诗歌的第一句是什么吗?”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放的那个英文诗歌是什么。
“那么我们走吧。”穆青张了张嘴,又很快换成了英文,“Let us go then……”
穆青的英语听着很标准,根本看不出这人之前被英文试卷困扰的模样。肖邵听着穆青说完了一小段,才想起来这段出自普鲁弗洛克情歌。
“不用继续了,我想起来了。”肖邵一边说一边飞快从歌单里翻出了这首,放在两个人枕头的正中间,然后点了播放。
令人熟悉的、语调缓慢的男声从肖邵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原本睡着了的煤团眯起眼睛,抬起头看了一圈,像是试图找出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男声是属于谁。
在看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陌生人后,煤团又重新把脸埋进面前的床单里。
穆青在再次播放的男声中闭上了眼睛,但大脑却很清醒,没什么睡意。
在跟肖邵进行了那段‘我知道你看出来了你也知道我看出来了,但我希望你在我看明白之前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明白’的绕口令式对话后,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着觉了。
之所以刚才会顺着肖邵的存钱罐说下去,也是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话题会忽然拐到老爸给自己买的那双绿色凉鞋上。
然后就是肖邵忽然说出的那句‘是因为你名字里带了个青字吧?’
……所以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青’字,老爸才会给他买那个绿色的凉鞋。
穆青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其实在泪水忽然流下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屋子里大到那些看着不太靠谱的家具,小到一些细微的他仍然保留着的生活习惯,都或多或少有着属于老爸的影子。
即使他把屋子里照片从三人照换成他和老妈的双人照,把属于老爸的那些东西全部打包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他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看待因为喝酒所以失去生命,也让老妈失去了正常行走能力的老爸。
而肖邵这句在说的时候肯定没有多想的话,也成功拖出了他一直藏起来的那些被放在看不见地方的箱子。
想到这儿,穆青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重新看见那些箱子还是会让他觉得心情压抑,但他感觉自己原本迈出去的步子也因此变得轻松了很多。
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反而会让人忍不住一直想,可一旦直接把这些箱子全拖出来,就会让人觉得‘这件事儿好像也没那么让人恐惧’。
穆青看向了旁边的肖邵。
他刚才看见了肖邵做出的‘对不起’的口型,但因为没觉得这件事儿有什么,又不好在红着眼眶的情况下跟肖邵说不用这样。穆青选择直接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现在想一想,他原本的言行和对一些事儿的看法,好像都是因为这么个本来不该出现在他生命的少爷而开始改变的。
——往好的方向。
“晚安。”穆青低声说。
在他闭上眼睛有一会儿,而播放着的诗歌正念到‘So how should I presume’的时候,穆青听见旁边传来了肖邵的声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