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今后你唤我守溪,而我嘛......我便叫你阿月,如何?”
王爷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刚刚在城外送别兄长。
我手上握着兄长在城外随手折下的柳枝,上面才刚抽了嫩芽。
折柳送别,古人还真是雅致呢,不当面明说的情感都藏在诗句、柳枝、眉眼盈盈处......
我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男子的笑脸,又想起那日船上他弹着琴看向我的瞬间,似乎他靖王爷不论笑与不笑,看向我时眉眼间都是这般似水柔情......
我推说不敢对王爷不敬,婉拒了他的提议。
王爷似也未恼,但之后几次会面时都只唤我阿月,我推脱不得、便随他去了。
我想名字嘛,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事实无波澜、一切皆如旧。
唯一次,兄长短暂回京时,我瞥见小萍时常红着脸偷偷看他,心里犯了难。
我怕她青春被耽误,便问她是不是对兄长有意思。结果她立马回我说没有的事,还说她根本不敢想象被少爷收房,说自己身份地位不敢高攀......
我原只是惊吓,听小萍说完后反倒难过起来。
为什么要说高攀呢?为什么下意思只想到作妾呢?明明在我看来大家都是人啊......
我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差距,不只是男女、贫富或职位之别,而是有着自出生起便横亘在人与人之间、巨大的不平等和不自由。
同是生而为人,可也许在许多人看来小萍根本算不得一个“人”。
那我呢......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又能有多少人,能在如今这个时代真正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对待呢......
此题无解,上下几千年怕是都无人能作答。
我叹了叹气,反过来安慰小萍说她未来若想成家,就许她一门好亲事。
小萍说我这天怪怪的,我想或许像她这样凡事不想太多,反而更接近幸福吧。
这年父亲母亲常有意无意地提及我的十五岁生辰,我知道按中原的风俗习惯过了今年我便可议亲了,这让人很是烦闷。
更让人烦闷的是,我的生辰远在八月,王爷的贺礼竟然五月便提前就送来了。
那日是端午,还是在金明池,皇后娘娘宴请京中年轻男女一同赴宴同乐。我问母亲,往年皇后都只邀请王孙贵族大家的子女,怎么今年会想到我?
母亲却只说这是莫大的荣幸,只忙着跑进跑出帮我张罗行头。
宴会当日,我第一次穿着厚重繁杂的礼服有些不习惯,衣物材质句厚不说还里三层外三层把人包成了粽子,热得我不停打着扇。
平日金明池也是定期对民众开放的,只是适逢皇后宴请、安危为重中之重,便将闲杂人等尽数请出,小萍也不被允许与我一同进园。
入座后发现我的位置离皇后不算太远,我都能连蒙带猜读出她的表情。
皇后身边的女子估计便是长公主,看起来比我还小上几岁的样子。
我缓缓打着扇子,害怕殿前失仪不敢做大动作,衣饰穿脱复杂我也不敢多饮水。
待宴会快开始,靖王爷才姗姗来迟,坐在了长公主旁边。
此次宴会主人是皇后,想来王爷公主也只是来作陪的吧。
宴席吃得我食不知味,一直盘算着何时能结束归家,心想下次若再有这样的场面非得称病不去才好......
“在座的可是明家惜月小姐?”我见眼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位叫我的女官,忙起身称是。
女官告诉我,皇后娘娘想见我,让我跟她上前。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要见我......
见我起身,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齐齐看向我。
哎呦我去,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看过,搞得我社恐症爆发,恨不得立马跳入金明池遁走。
走上殿前,我依着女官的指令向皇后行礼。
起身后我看了眼皇后的模样,莫名想到了上辈子认识的、脸上总挂着职业假笑的公司HR。
皇后笑着和我拉了会儿家常,问我今年多大、在京城可还住的惯。
我一一回答,心想就算住不惯、都两年多了也早就习惯了。
然后紧接着话锋一转,皇后听说我颇有诗才,问我能否当场赋诗一首。
我顿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几辈子都没考过现场作诗,关键是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该背哪首。
我感觉时间仿佛静止,我下意识抬头寻找王爷的身影,瞥见他正在和长公主说笑、并不看我。
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我暗自问候了他几遍,骂得有点脏。
我继续尴尬地笑着,感觉自己仿佛大观园省亲那天、被元妃拿住考试却编不出诗句的宝兄弟,只是可惜没有一个好妹妹助我......
对了......林妹妹可以帮我。
关键时刻还是得指望女孩子,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于是我擅自将林妹妹的颂圣诗改了两句,尽量一笔一划地誊抄下来,交由女官递给皇后。纸上写道: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 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兰舟喧竞渡蒲觞祝岁康。
答卷交上去后,我像是等待语文老师批作业的中学生诚惶诚恐,毕竟我只是个高中时还因为作文跑题导致语文不及格的没文化理科生......
不久后皇后笑着将宣纸递给了靖王爷,靖王爷看后竟也立马笑了。
我心里不住默念,对不住了曹公......
随后皇后表示,第一次邀赴宴会便让我作诗,有些唐突了。
还说我诗写得很好,前几句写景甚佳,最后两句看着也热闹、意头也好。
我忙回复说不敢不敢,说自己水平有限实并无什么诗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