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年明家马上要放弃栽培幼女的时候,全家破例带小姐清明踏青,池塘边尚不足十岁的小姐边玩边笑着诵出了那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几年后,京中有人问起明小姐是何时展现出诗才的?我便告诉他是一年清明,因为自此之后连明家少爷也很少在家中作诗了。
二
在扬州的最后几年,少爷去了金陵读书,小姐在家中除却读书也并无其他乐事,便开始教我识字。小姐教得很用心,一时竟比我这个笨学生还要刻苦,这是自我认识小姐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认真做事。
我问过小姐缘由,她说我背景离家孤苦无依,开局不利,又无父母兄弟依仗,唯有读书方能识理,才会有机会日后做自己人生的“大女主”。
我听不太懂,但是想到小姐读过那么多书,说的话应该不会错。
春日的扬州城很美,每年三月城中的几家大户人家都会邀请各家少爷闺秀们到园中赏玩。小姐最喜欢城南何家的宅院,全扬州就数他家的竹子最为苍翠,而我家小姐极爱竹。
跟着小姐日子久了我也难免懒怠,一日收到请柬、我不愿出门便央求她留在家中,小姐只无奈望了望天思考片刻,向我丢下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几何”便作势要走。
真拿小姐没办法。
几年后我发现,虽然明小姐很喜欢出门,但似乎并不喜与人交谈,遇到城中年龄相仿的小姐们也只礼貌问好,从不多说话,反倒是我们这些各家做丫头的难得见面,唯有趁着主子们游园赏春时“摆摆龙门阵”,这也是小姐教我的。
和其他丫头接触后我才知道,原来何家小姐善抚琴,朱家小姐专工花鸟,王家小姐善舞……刘家侍女还向我展示了自小姐的绣的帕子,上面的鸳鸯很是漂亮。
而这一比较之下,我家小姐嘛……倒是可以夸夸我家小姐会作诗,只恨那时我连一句都背不出。
况且作诗做诗之类,终究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吧?
于是我问小姐,何时能像别家女儿般学些女子分内的事情呢?
小姐被我问住了,沉思片刻后反问我何为女子分内之事?难道男子能做之事,自己身为女子便做不得了?
我一向嘴笨见识又浅,小姐见我答不出便哈哈大笑起来,还说“别家女子善琴棋弄书画,而我偏要“诗酒趁年华”!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我才明白,小姐这话是极其认真的,就连说要喝酒也是十分认真的。
是的,我家小姐爱喝酒,这是连老爷夫人都不清楚的事。
忘了哪年开始,小姐总是偷家中的藏酒自饮自酌,我不敢告诉夫人也苦劝不得,只得帮笨手笨脚的小姐备火温酒,若让冷酒喝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就连喝酒小姐也是别出新意,青梅、桑葚、杨梅,将能找到的时令果子都寻来泡酒。
某一年泡得的杨梅酒小姐甚喜欢便邀我尝,我浅尝一口辣得直眯眼,便问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至于这饮酒的妙处嘛……”小姐讲这话反复了几遍,看到手边翻阅过半的《楚辞》,笑说“人家闻先生说过的嘛,‘痛饮酒熟读《离骚》 方可称名士’!”
我说家里何时请过什么闻先生的,小姐不语,还说自古“是真名士自风流”,而名士自然要饮酒……
我只当小姐说醉话,好不容易将她哄到榻上,待收拾好烫酒的家伙事,关好门回头看,小姐不知何时又起身站起,斜倚着窗抬头望月,看不清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年后小姐酒瘾渐长,有次甚至偷挖出老爷亲手埋的女儿红,用井水掉包了陈酿。
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