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安义殿彻夜罚站之事,天锡不忍说下去,一口气吹灭了火折,扭头才见卫勉坐在桌前,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一封信,面色极为难看。
天锡皱眉,语气比抱怨太子时更气恼:“越发过分了,房里没人也敢送信过来,若被旁人看见,当真是......”
卫勉看他一眼,天锡立马噤声,扯了凳子坐在他旁边,歪头过去看:“幽王来信,又说什么了?”
除了幽王的人,西内苑中,无人敢擅入卫勉房中送信。
卫勉把信展给天锡看:“殿下说宋营一事他已有决断,今夜会派人来西内苑与我商议。”
“商议?”
天锡整张脸皱起来,像颗揉皱的肉丸。他比卫勉小了五六岁,明年才及弱冠,加之自小被卫勉照顾,家中出事后一路跟着卫勉从乡下到上京,从孤儿成为龙武军,有了崭新的身份和命运。
在天锡心里,早将卫勉视作亲生兄长,处处以卫勉为重,听他说幽王会派人来商议宋营之事,厌恶不加掩饰:“幽王府上谋士一堆,严府友又不是不在了,何必特意派人来宫中找你商议。说白了,不就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你身上嘛。”
卫勉沉默听着天锡在旁边抱怨,等他说完才低低开口:“天锡,夜里我要去见老师,若有人来寻我,无论何事,皆说我不在。”
言罢,卫勉抬手将信纸一角悬在烛火上,火舌很快攀上来,把整张纸舔成飞灰。
天锡点头应下,但见卫勉面色仍不好,不放心地问道:“是担心太子殿下在校场所言传到幽王那儿去?”
卫勉摇头。
他不想说,天锡也知道不该多问,懂事地起身出去,留他一人在房中。
外间风雨不停,卫勉静听雨声,半晌一动不动。从东宫回来的路上,心头那股痛与不安仍不曾消散。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忘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雨拍窗棂,卫勉起身走到窗前,隔窗看雨落成帘,青砖地面湿色浓重。他分明在看雨,可是渐渐,那双眼睛慢慢浮现眼前,含着泪与怨看过来,怨气越来越重,最终凝结成一汪白烟翻腾的滚水,烫的卫勉眼底灼痛,不得不闭眼撇开。
他认得那眼里的怨气。那日安义殿彻夜罚站后出来,在通往掖庭的宫道上,扶墙暂歇的片刻,无来由的记忆涌现。
记忆中的破晓时刻,大雨方停,他看到那个宫女阿音,正被人押着去往掖庭,抬眼与自己对视时,凝泪含恨,怨气滔天。
心底的空洞与惊慌一瞬揪紧,卫勉皱眉,一把扯开窗扇最顶上卷着的帘布,厚重帘布铺下来,遮住了窗外雨色。
帘布遮挡,卫勉没看见雨卷断草翻飞,无力的草叶被风雨裹挟,从西内苑飞出来,一路在宫道上摔摔打打,几乎碎裂时,停在行云阁大门外。
行云阁里难得有笑声,低低的从卧房里传来。
方才给卫勉送完信,尤清音不敢耽误片刻,很快回到行云阁。蓝蕊在廊下等得着急,见尤清音回来,急切招手想她走快些:“你可算是回来了,快把伞借我一用。”
尤清音递伞给她,“娘子没什么事吧?”
蓝蕊赶着去景福台,每日午后她那小姐妹有空出来片刻,若不提前去等着,只怕要错过,撑了伞一边下台阶一边回她:“无事无事,我贴在门口听过了,娘子在里面安静的很。我得先去景福台了,若是......”
蓝蕊一边走一边说,话没说完声音已经散在雨里,听不清楚。尤清音拍了拍沾在衣裙上的些微雨水,往阿姐卧房去。
卧房的确很静,静到甫一推门,雨声都好似轻了不少。尤清音关好门,轻手轻脚往里走,还未到床前,就看到阿姐平躺在床榻上,侧头转向窗户方向,一双眼睛罕见的有光。
“阿姐!”
尤清音心里一喜,跑到床前跪下,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激动的说不出话,握着阿姐的手深深呼吸好几下,才颤抖着开口:“阿姐是、是觉得好些了吗?司药司的药果然有用,一会儿我再去拿些回来,好不好?”
俞思的视线从窗户收回来,落在尤清音脸上,苍白瘦削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启唇似要说话,尤清音立马贴耳过去,“阿姐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