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卧房的窗被狠狠吹了一把,窗扇猛地拍在窗框上,巨响裂在心头。
尤清音吓了一跳,立时转头去看,却见外面天色忽然暗了些许,喑哑风声撕开窗扇缝隙,咬牙切齿钻进来,吹得床前帷帘前前后后晃起来。
晴好的天,竟不知何时开始起了风,堆了沉云满天。
掌心中,阿姐枯瘦的手指还在缓缓划动,尤清音恐惧那一笔一划,却又偏偏认得出阿姐写下的每一笔。寒冰般的指尖在她掌心写字,犹如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温柔而坚定地在她心上刻字。
看不见的血流了满地,从她身体最深处,心跳最澎湃之处,潺潺流出来,好似要将她身体所有热血流干,干涸到极致,让她连落一滴泪都不能。
血色浮光中,风声裂帛时,她听到阿姐的言语,从指尖泄露。
阿姐说,好累。
阿姐又说,好痛。
阿姐停下来,似乎累极,却又缓缓写下: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像是经年腐朽的针,一把扎进尤清音的眼眶里,疼的她几乎疯掉。
何来对不起?若无阿姐,她早是树下一抔土,混着烂泥和草木深根,死的无影无踪。
想哭,又怕自己哭起来,同前次一样惹得阿姐更难受。尤清音撑着身子等阿姐写完,才抬袖将眼尾滚出的一滴泪拭去,不敢再哭,忍住哽咽开口:“阿姐与我,何来什么对不起。纵是对不起,也该是我对不住阿姐。”
自己随阿姐进宫,却没觉察到她身边危机四伏,任由那些人害她至此,却束手无策。
阿姐救过自己的命,而自己呢?又为她做过什么?
床榻上,俞思摇头,并不认可尤清音的话。尤清音也摇头,那么多话想说,哽在喉头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外头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将窗扇钉死,屋内终于是透不进一丝风来。
床榻间一时静到哽咽都没有,尤清音反握住阿姐的手,极力想把她的手暖热,终究徒劳。
夏雨突至,不到午时,天就忽然黑沉沉地盖下来,仿佛入夜。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窗棂上,迅疾如鼓声,踩在一阵阵雨鼓上,尤清音安抚了阿姐,起身取过火折子,将屋内烛灯点亮。
烛火摇摇晃晃亮起来,撑的这屋子里又渐渐亮起来。尤清音重新跪坐到床前,知道阿姐不愿见自己哭,勉力将泪意忍下去,抬眼却见阿姐看着自己,眼底满是绝望和无助。
一串雨声砸出动静,惊得屋内烛火倏地爆出一声火星噼啪。尤清音握住阿姐的手,想起初到明州俞府时,也是这样雨夜琳琅,水声风声直往耳朵里灌。
又阴又冷的厢房里,舅舅舅母在堂屋争吵的声音太过清晰,清晰到好似专门说给自己听,唯恐雨声遮蔽,叫自己漏听了只言片语。
就在那样的雨夜里,尤清音清楚记得他们争吵的一字一句。舅母怨怪舅舅接纳自己,舅舅抱怨自己艰难,身为地方官怎可撵走亲外甥女,两人把自己架在雨里骂,连带父亲母亲一起骂,骂母亲不自爱不孝顺,铁了心嫁给商贾,才换来如今下场,骂父亲狠毒害人,死了还要给他们找晦气。
厢房极冷,年久失修的窗扇漏风漏雨,有水漫过来,洇湿了尤清音放在地上的包裹。雨水渗进去,很快将里面两件薄衣打湿,她却浑然不觉,只抱膝埋头,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舅舅舅母所言的确不错,自己来这里,属实是拖累他们。
舅舅舅母言之有理,是自己冒失来求,自然该处处乖顺听话,由着打骂,只求留一条命,能有机会为父母洗冤。
七岁的尤清音缩在床上,一遍遍安慰自己。明州绵雨彻夜不停,也不知外头舅舅舅母骂了多久,只听见动静越来越小,渐渐只剩雨声拍打,尤清音困极了,又冷极了,裹着薄被躺下要睡时,却听叮当一阵细碎响声,似是有人开了窗,老旧的窗扇吱呀一声荡开来,雨丝针一样被风吹过来,扎的尤清音缩紧了身子,不敢冒头去看。
沾水的包袱被扔上床,里头沾水的薄衣抖出来,吓得尤清音露了眼睛去看,月色沾水后银光微弱,在一片窸窣雨声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见有人朝自己摸索着过来,温柔又小心地同自己说话:“怎么把衣裳扔地上,都被雨打湿了。”
尤清音认得那声音,是那位第一次见面的表姐俞思。
她看到表姐竟还带了被子来,蕴着余温的被子,应是被表姐睡暖后,又裹在身上一路快跑过来的。尤清音有些局促,推辞着:“不用了不用的,我、我这个足够了,一点也不冷。”
“明州常年下雨,不比你们河阳。”
俞思执意给她盖好被子,两姐妹小团子一样蒙在被窝里。
“白日我听父亲说,你是从河阳过来的。这几日明州落雨,你一个人怎么找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