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可还记得,我被打的皮开肉绽那一回?”
俞思看她满眼心疼,眼睫轻颤了下。病重之人,皮肉都被病症消磨,到最后只剩松散一层薄皮蒙在骨节上。
俞思眼眶深陷,本已无光无泪的漆黑眼瞳里,隐约闪起泪光。
尤清音只当看不见,喂了一勺药过去,继续笑嘻嘻同她聊少时旧事。
那是十岁那年的秋,表弟顽劣,趁着舅舅舅母不在府上,执意要去房顶上抓鸟。结果鸟没抓着,自己还顺着瓦片呲溜滚了下来,虽命好没断腿,但也是伤筋痛骨出了点血,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才下地。
“舅母心疼表弟,怨怪我和阿姐没能看护好。舅舅动怒,罚跪不解恨,又抄起藤条来打。”
那是带小刺的藤条,一道抽下来,就勾起衣衫碎肉星点血珠飞溅。
三五下打过去,衣衫破开血痕显露。其实那藤条,几乎只落在尤清音身上。
阿姐日后是要嫁入高门为表弟铺路的,身子不能留疤,舅舅下手很准。
“现在想想,那算是挨的最重的一回了。”
当时撕心裂肺痛过,现在回想也能笑着提及:“当时疼的想死,挨到第三下,我都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可后来回了房间,阿姐抱着我哭时,我又觉着自己能活。”
烛灯摇晃的卧房中,阿姐抱着自己哭的场景,尤清音始终不忘。她还记得,那日晕在阿姐怀里前,是舅母房中侍女过来送药的。
舅舅好歹是明州县令,亲外甥女住进来三年就横着送出去,传出去多少不妥。
打是要打的,死又是不让死的。
心底恨意一现,药盏里的药刚好喂完。尤清音侧身把药盏放到地上托盘里,忽地想起什么。
药?
药!
尤清音眼睛一亮,蹭地坐直身子:“阿姐还记得吗?那日你在房里抱着我哭,说要去求舅母给我找郎中。我不愿你去求她,同你说若有本医书,我自己都能找到治伤的方子。”
尤清音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俞思满是希冀:“阿姐可还记得,我同你讲的那本医书,是什么名字?”
她忘了那医书的名字,却有那医书的记忆。
幼时在家中香铺,父亲做药母亲做香,二者相合则成含香丸。桌案旁,年幼的尤清音黏在父母旁边,看到过父亲翻阅医书。
父亲曾说,那书上记录天下药材炮制法,如何炮制,用何种工具,甚至如何增效减毒改变药性,俱都详尽。
既写尽天下药材,那玉肌散药效如何更改,定也有记录。
阿姐记性从来好过自己,尤清音想不起来,寄希望于阿姐。只是满心期待问了,贴了耳朵到阿姐唇边去听,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卧房静悄悄的,尤清音坐直身,些微失落:“阿姐也不记得了吗?”
俞思与前几日不同,眼神始终定定看着尤清音。
门口响起叩门声,尤清音知道是蓝蕊来了。她让蓝蕊去景福台找春景,想是人已过来了。
“阿姐歇一歇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尤清音起身要走,衣袖却被拉住。那力道很轻,轻到其实稍一挣脱便可挣开,尤清音顺着衣袖看过去,膝下一软,“阿姐?”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阿姐几乎一动不动,像此刻这般伸手让自己留下的动作,恍若前世才得见。
尤清音蹲下身,轻轻握住阿姐的手:“阿姐不要我走?”
俞思轻轻眨眼,长睫微微颤了下。
“就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俞思还是看她,瘦削的指尖固执地搭在她衣袖上,没有力气再拽,也不肯放开。
尤清音心里起了疑,“阿姐是......有话要跟我说?还是有何处不适?”
一瞬抵死安静后,俞思惨白的双唇轻启,有晦涩喑哑的音节从唇间溢出,但很难听清。
尤清音贴耳过去,凝神听着。
许久,才听到阿姐艰难吐出两个模糊的字。
“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