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勉盯着他说话时上下鼓动的额头看,只觉这人的皮肉实在单薄,早晚被骨头戳破。心觉好笑,说话时也带了戏谑笑意:“难得魏先生好心,专门等在此处竟只为了同我说句话。”
言罢,也不等魏海裕回答便往前走。魏海裕一愣,陷在眼眶里的眼珠转了转,反应过来后立马小跑着追上去,又喘又笑道:“此番、此番殿下进宫,卫司戈可是一次未曾去见呢。今日又在校场救了太子、太子殿下,再不去,只怕殿下心里......”
卫勉停步,一记眼神打过去,就让魏海裕住了嘴。毕竟武力悬殊,魏海裕再是嘴贱,也知此刻应该识时务。眼看卫勉面朝自己转过来,黑漆漆的影子罩在自己身上,像块阴云。
魏海裕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喉头一咽:“我、我是好心提醒,卫司戈这是做什么?”
卫勉不答,冷脸将他一再逼退,等瞧见他眼皮止不住地发颤,才缓缓停下来。
龙武军原地不动,保持着距离。卫勉声低,唯与他近在咫尺的的魏海裕能听见:“我与殿下相约春日宴,魏先生不知道?”
魏海裕的面上,顿时浮起一层青色。等他回过神,龙武军的身影早已不见。
“相约春日宴......春日宴......”
他站在原地,咬牙切齿重复着这几个字,上下牙齿交错磋磨,舌根生疼。待到将这几个字咽到喉咙深处,面上重新挂上一副鬼魅笑意后,才终于飘飘然走起来,又往武德门去了。
此刻宫城中,念叨春日宴的人,其实不止卫勉与魏海裕。行云阁偏殿,“春日宴”三个字,正在尤清音脑中盘旋着。
短暂的一场会面结束,尤清音推着俞思回宫,一颗心都被卫勉突然看过来的一眼吓得狂跳,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
回来这一路,姐妹二人默契地沉默。只是这沉默,是一人欢喜一人惊恐。
俞思的轮椅刚被推进偏殿,尤清音抬眼,就见本该在房中抹药的蓝蕊站在院里,额前长长一缕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半只眼睛,模样奇怪,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冷:“娘子可算回来了。”
俞思没什么力气同她说话,嗯了一声便垂下眼睛。尤清音眼尖,隔着几步距离都能看见,蓝蕊额前头发下面掩着一片乌青肿胀,从左侧额头延伸到整个左眼,额上肿了一大片,左眼更是乌青肿胀到只剩一条缝隙。
她想笑,唇角咧了一下,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自然知道蓝蕊这模样都是因为先前在厨房狠狠跌了一跤的缘故。猛地头脸着地,顷刻倒是看不太出来伤势,可等那淤青凝结血肉肿起后,才是最好看的。
尤清音面上无辜,明知蓝蕊心里气的要死,也非要犯这个贱,往前两步关切道:“天哪!蓝蕊姐姐这是怎么了?怎成了这副模样?”
俞思听见她的声音,并未抬眼去看。蓝蕊气急又羞,忙抬手用袖子遮住脸,开口时语气更差:“与你何干!你倒是会挑时候,明知娘子身体不适,当在房中休养,平日缠着娘子出去玩耍倒也罢了,怎偏偏今日要挑我在房中休息的时候出去?”
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尤清音也不恼,垂头退到阿姐身后,委屈嗫喏道:“蓝蕊姐姐误会了,并非有意......”
自从搬到行云阁,蓝蕊几乎每日都在生气。初来时俞思还在旁规劝,尤其是蓝蕊欺负尤清音时,拉偏架也是自然。幸而她了解自己这个小表妹,没多久就看出来,其实阿音自有办法对付蓝蕊,并不见得当真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若是落胎之前,她定会将阿音揽到身后小心护着,不愿她自己花心思做这些事情,可如今......大不一样了。
她终究要先她而去,终究要留她一个人。宫外已然无家,留在宫里,艰难困苦只会比如今更甚......
忍住了开口维护的冲动,俞思垂眸,什么也没说。蓝蕊见她如此软弱,压着火道:“娘子不知道,方才司制房来人传话,咱们院里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惹得司制房来的姐姐好一顿发火。偏巧这院里只剩我一人,待我听着动静出来迎接,莫名其妙便被骂了一顿,真是冤死了。”
尤清音伸了脑袋过去,眨巴眼睛盯着蓝蕊乌青额头看,“蓝蕊姐姐,司制房的人来做什么呀?”
不知是她太傻抓不住重点,还是故意气自己,蓝蕊捂着额头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让过去取衣服。”
尤清音错愕:“取衣服?可是司制房已许久不曾为娘子做过新衣服,怎么突然......”
蓝蕊已很不耐烦,再加方才急赤白脸一顿说话,额上肿胀更是疼痛,龇牙倒抽一口气才能说话:“本是没份儿的,还不是托了邵美人的福,人家娘子进宫不过几月就有了身孕,陛下高兴,又逢春日宴在即,这才恩赏给各宫都做了新衣。咱们院里,不过是因着陛下没说不做,便也沾光得一份罢了。”
越说话越疼,蓝蕊捂着额头龇牙咧嘴,转身往值房去,“我是不能出去了,你跑一趟去司制房取了吧。”
其实蓝蕊后面的话,尤清音都听得朦朦胧胧的。她只听见蓝蕊说,今春礼聘入宫的邵美人,怀有身孕了?
这消息让她呆住,甚至没顾上同蓝蕊斗嘴,脑子忽地响起一声轰鸣,本来挂着笑意的脸,难以控制地僵了下。
这位新被册封的邵美人,她与阿姐外出散心时偶然见过一次,娇小的个子,肉乎乎的脸蛋,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很是可爱。
可......
尤清音看向阿姐,恰好俞思也看向她,四目相对间俱是惊骇。
俞思记得,那邵美人与阿音一般年岁,分明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