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非今日太子太傅告老一事属实太大,嫂嫂不经意提了那么一嘴,父亲还打算瞒我多久?”
怎么也是群臣之首,官场纵横数十年,哪能叫自家女儿这般质问,脸一沉,时年四十有九的墨端行也是恼了,“你只知一味怨怪为父瞒着你,但你怎么不想想,就算为父将此事告知于你,你能做什么?带着伤回你娘那里去?以你现在的伤势,连房门都走不出去,更莫说之前追杀你的人,极有可能还在京里。”
许是被戳到了痛处,墨如初险些反应过激,唯有暂偏过头,强自平复心境。
到底是当爹的,墨端行如何能不懂自家女儿心中所想,更明白她此番不敬的言语下,有着怎样的忧虑。
去年宁州水患,浮尸千里,饿殍遍地。先是天灾,再是兵祸贼匪,可谓民不聊生。太子得蒙陛下信任,代天子出巡,赈灾抚民,剿寇平乱。
这本是大功一件,未料,其月初自宁州回来后,先是提请减免宁州今后三年赋税,而待到有人反驳如此一来恐会造成国库空虚时,更是趁势提出了降等袭爵。
天子恩泽,五世而尽。太子此举虽得了民心,却也开罪了太多人,尤其是那些靠着祖辈封荫方有今日风光的闲散公侯,再附带上那群与他们攀结了儿女亲家的朝臣。淑妃的母家郑国公府自不必说,可如今,怕是连孙后的母家……定国公府,都对其颇有怨言,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陛下也正是深明这一点,才暂时只允了减免宁州三年赋税的提请。一击未中,反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今,太子俨然已是屠刀悬颈,危机在侧。若是要解此危局,那便只有……
“父亲觉得,陛下,会保太子么?”
榻上之人不知何时已然调整完心绪,然而,面对她冷静下来后的这句提问,墨端行却并未正面回答,“为臣者,不可妄自揣测上意。”
这话可给墨如初听笑了,“父亲既知我得知此事后定会生出离开的念头,又岂会没想过陛下会怎么做?如若今次陛下铁了心要保太子,父亲觉得,此次太子选妃,于我而言,还会是走个过场吗?”
“……”
“父亲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微微探身向前,墨如初抬起眼,逐字逐句,“我现下甚至怀疑,您之前来信同我说,只要我回来走完这个过场,今后便不再管我,是为了把我从母亲那里诓回来。”碍于身上的伤,本该咄咄逼人的一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时,却是明显中气不足。
饶是如此,这话的攻击力,依旧不可小觑,逼得墨端行忍无可忍,终是痛斥出声,“听着,为父念你有伤在身,不与你计较,但不代表你可以如此目无尊长!”
望着自家父亲拂袖而去的背影,榻上的墨如初缓缓向后倚靠而去,干涸的唇上毫无血色,张口之余,只剩下语意凉凉,“我怎么忘了,为了官位前程,父亲您连母亲都可以舍弃,又怎么会吝惜一个女儿呢?左右,也不是第一回了。”
脚下一顿,墨端行驻足,瞧着那神态,是想再说些什么的,但最后,到底是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而他走后没多久,商静便回来了,一手托着掌盘,一手摆弄着其上的瓶瓶罐罐。
重新坐回床沿后,二话没说,先利落除下墨如初身上的内外衫,左右她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续而鼓捣了半天,总算是给她换好了药,临了还不忘顺手摸上一把,“小初呀,真的是长大了啊!”
经历了方才那一波动气,眼下的墨如初可没那么容易气结,以至于声嗓淡漠,“你够了啊,我昏迷的时候你还没折腾够?”
“那怎么能一样呢?”
竟然不否认……墨如初终是气结。
见状,商静挑眉一笑,得意中尤带着三分俏皮,“比起你躺在那里任我宰割,我更喜欢你咬牙切齿偏又整不死我的样子。”为免她伤重之下进而受凉,此番言语间,商静还不忘帮她把衣物悉数穿回。
将人扶躺而下,再盖好锦被,想着气氛也缓和得差不多了,商静这才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事情真有那么严重吗?”
终得躺下的墨如初慢缓过一口气,回话之余,却是忍不住轻动眉眼,“太子太傅告老,不单单只是他告老这一件事,这还只是个开始……太子失势的开始……”
听罢,商静好歹算是明白了,值此境况下,陛下若是想保太子,便只有在今次太子选妃之事上做文章,不过,“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要是陛下正巧想换个人做太子呢?”
此时的商静,她要是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她会立时把方才的话咽回去。只因,翌日朝议之时,那桩引致各方势力上下窜动的提案被今上一力压下,而早前一度因宁州水患及太子离京而屡遭搁置的太子妃遴选事宜,则被正式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