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在京中的一个偏僻角落安居下来,即便地处偏僻,宅子依旧宽敞明亮,还有不少的下人随从跟在她身后。
看来,这位郁长吏的身家倒是不小。先前她还猜测他身边无人才受制于北山王和她,这下算是被狠狠打脸了。
郁故行在京中的权势绝不算小。
这几天变故来的太突然,先前又在清和筹划杀人、脱身,再想着杀人,而后又遇到了与自己夫君长相相似的郁故行,她根本没有机会仔细想想这些事情的细节。
第七日的晚上,也就是他们遇刺的晚上,在徐宜与郁故行谈判完之后,有个戴着白色狐面的男子来接走了郁故行,她能感受到狐面男子偷过面具缝隙在看她。
那种目光非常复杂,打量、斟酌、惊疑,最后再复归于沉静。
她听见郁故行叫他‘卫先生’。
卫先生?
徐宜微微蹙眉,吃着下人送来的杏仁糕,腮帮子鼓起,面色却是凝重的。
她想起来了。
三年前言许寄回来的那封信里有提到过这个人。说的是:事情败露,处境举步维艰,郁二老爷和卫先生或可将我推出去,彼时再难相见。
这是他第一次吐露自己当时的处境,也是最后一次。口吻冷静克制,却尚带着几丝思念和担忧。
往后的信里再没有了这些情感。
这位卫先生似乎就是当年加害过她夫君、与那位郁二老爷一起将言许推出去顶罪的帮凶。
……等等,郁二老爷!
郁故行也姓郁。
徐宜的眸子更加慎重,她吞咽糕点的动作变得缓慢。
之前她没有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看,是因为‘郁’在许朝是大姓,京中不少人都以‘郁’做姓。况且远在边境的清和郡只是个小郡,郡里的长吏更是个小职位,京中的人被安排到那儿算得上是‘流放’了。
若郁故行当真是郁国公府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清和郡做一个小小的长吏?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也在无声地告诉徐宜,都是有可能的。
不然北山王府的长公子张渠不会跟着来清和郡。
不然包揽京中丝绸、司州矿脉的郡守不会死。
不然清和郡的官场不会大换血,郡里还被搅得个天翻地覆。
……
清和郡虽小,却也处于北戎和许朝的交界处,地理位置很重要。郡内发生的这些事情不会不引起京中权势的注意,也不会不惊动少帝,更不会不引得那位真正的掌权者——北山王的侧目。
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山王不会不知道。
除非,这些都经过了他的默许。甚至还是他嘱托郁故行这样做的。
那日在马车上,那些挟持郁故行的黑衣蒙面人就是北山王府的人。
清和郡虽地处偏僻,可就是因为其地处偏僻,远离了京中的眼线和监控,一些看不见的势力才好发展。
看来,这位北山王格外重视司州,格外重视清和郡,以至于这般大费周折。
而那位郁长吏……便是北山王的走狗,或许也是郁二老爷的人。
明面上,她的夫君是被郁二老爷害死的。
背后定还有北山王的推波助澜。
而这两位,恰恰都与这位郁长吏的关系匪浅。
三月上旬的风打在脸上温和而轻柔,乌黑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徐宜看着宅子里的低矮栾树,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眼眸冰冰凉凉。
*
当晚就下起了小雨,宅子的窗户不是纸糊的,而是名贵的檀木,因此没有雨能漏的进来,只听得微弱的沙沙声。
徐宜站在窗前,身影映在身后的屏风上,烛火一吹,便显得影影绰绰。
起初她一个人在槐里乡的时候,家中的窗户都是纸糊的,经常漏风漏雨。自与言许成亲后,他便包揽了这些事情。
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修缮房屋,他都擅长。有时候她砍了木头,他还会用木头的边角料做些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有木雕的小鱼、鸳鸯、小鸭……连村头的那只小黑花猫都被他给复刻下来了。
那时言许常来山下接她,一双笑眼就直勾勾地盯她,背后就藏着这些小玩意。
“今天是什么呀?”
徐宜收了刀,跑到他身前仰头去问。见他不答便又探头往他身后去。
大片红色的晚霞映在天边,山林中偶有倦鸟的鸣叫声,轻风袭来,吹起两人翻飞的衣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喉头像是卡了块竹篾似的,徐宜艰难地收回目光。紧接着她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会儿,木门敞开,屋外走进来两个修长的人影。
戴着狐面的男子望着窗户,对身侧的人说:“这就是你选的人?”
他面具下的眉目应当是皱起的,语气有些不善,“太不安分了。”
“卫先生,太安分的人,在淮安王府是活不下去的。”郁故行摇头轻笑。
恍然间卫先生以为身旁的人记起了什么,他面目紧绷,身子也绷着。
却听清润的声音传来,“只要她对我顺从、安分就行。”
卫先生松了口气,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年轻公子的眸子深幽不可见底,这三年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要去追吗?”卫先生问。
“不用,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