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姨父姨母嫌弃驽马晦气、笨拙,便将她的那匹驽马卖给了言家,彼时恰逢淮安王府的人购买驽马,于是言家就将驽马拱手相送给了淮安王。
可淮安王大肆搜寻驽马不是为了饲养、利用它们,而是为了取乐。
永光三年,北方戎人侵扰许朝边境,北次山下的好些村民都沦为戎人的玩物,死伤惨重。
朝廷便派了淮安王前去征战。
可戎人到底习惯骑战,驽马是他们主要的坐骑,他们将许朝兵绕得团团转。不出意料的,淮安王吃了败仗。
此消息传入京中,天子震怒,淮安王作为败军之首领自然逃不过责罚。
自那时淮安王就对驽马深恶痛绝,他便在民间大肆搜刮、购买驽马,然后在淮安王府中慢慢折磨它们。
王府中就有专门的屠宰场。
徐宜养的那匹驽马就是在王府中被人剜去了双眼、砍断了马蹄。
若非她去得及时,驽马早就被剥皮削骨、拿去泄愤了。
她的驽马被卖时,她偷溜进了淮安王府,曾亲眼目睹驽马被杀死的惨状。
恍然间她又看见了那片血色。
“我们到了。”清透若水的声音响在头顶,徐宜倏然抬眸,正巧看见郁故行那双熟悉的温润眸子。
因着身子无力,徐宜下意识扶住他的手,缓缓撩开帘子,走了下去。
放眼望去,砚山一片新绿,阳光破开阴霾洒下来,汩汩的山泉水上面一闪一闪地跃着亮光。
山腰上伫立着一间孤零零的屋子。
言许死后的这三年里,她其实很少待在槐里乡,要么是在清和郡做零工,要么便是在沈大娘家中,她很怕回到那里去。
即便是现在,她也怕。
即便她就快要去京中的淮安王府,之后或许回不来了,她依旧不想进去。
长睫略微有些湿润,徐宜敛了眉目,将郁故行往另一条路上引。
沈大娘的家住在山脚下。
等到了门口之时,徐宜停住了,轻声问他:“郁长吏还要进去吗?”
话语字句像是在与他商量,可眼前女子的语气却是不善的。
郁故行失笑,转身走到到了屋外不远处的大树下,再对她说:“那我在屋外等你。”
徐宜松口气走前几步,就要抬手叩门之时,背后忽地传来一道响亮、高昂的女声。
“你个薄情郎!拿命来!”
沈大娘胳肢窝里挟着一把大扫帚,正怒气冲冲地往站在树下的年轻公子跑去,仿佛当真是要将他给打死的架势。
“沈大娘!”徐宜连忙放下锁扣,跑下长阶就要去制止她。
但沈大娘根本就听不见了。
于是徐宜只好唤:“郁长吏,快闪开!”
郁故行却不慌不忙地,在沈大娘的扫帚就要打下来的一刻,侧开了身子。
徐宜松一口气。
“你这薄情郎,还敢躲?”沈大娘怒极反笑,她没有达到目的,扛起扫帚就要继续打下去。
“你知道小宜在家等了你多久嘛,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个薄情郎、负心汉……”沈大娘颇为咬牙切齿,“还敢假死,真是见异思迁、薄情寡义!”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中洒下来,灰尘飘的满天都是。
郁故行边躲边说:“或许大娘……你认错人了。”
“咻”的一下,一棍下去。
沈大娘吼道:“还在狡辩!”
郁故行偏头躲过,此时徐宜从身后抱住沈大娘,扣住她的手,扫帚就掉在了地上。
沈大娘初开始还在反抗,转过身来看见徐宜的面容就慢慢安静了,声音变得和缓:“你这丫头,拦我做什么。”
“那言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念这么多年啊……”
徐宜没应。
蓦地感受到身上一阵温暖,原是大娘抱住了她,大娘苍老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三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沈大娘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定定地看着徐宜,哽咽道:“不过好在郡守死了,言不许现在回来了,要对他怎么样,都听你的。不要怕,大娘我来替你撑腰!”
徐宜轻声:“大娘……”
“你这小子还不快过来道个歉!”沈大娘扭头又喊。
徐宜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公子,他闻言只是略挑了下眉头,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后开始慢悠悠地抚弄乱掉的前襟。
“……他不是言不许。”
徐宜清清嗓子,继续说,“他是清和郡新来的长吏大人。”
“可他他他他他……”沈大娘扭头再仔细看了几眼,仍是不信。
“可他分明跟你那死去的夫君长得一模一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