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宜没有反应,他便挑眉看向她,眼里含着期许,但她似乎瞧见了一丝藏得格外隐蔽的势在必得。
“……你为什么要为我作画?”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郁长吏比她夫君更会用他的那双眼睛。她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下,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来。
即便郡守已经死了,可眼下这情况,她依旧只是他的犯人。
郁故行用画笔撑着下颌,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用目光临摹她,先是眼眉,再是鼻骨、嘴唇……他临摹得十分细致,直到徐宜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他才停了下来。
接着,笔尖蘸墨浸到白色的宣纸上,晕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开始倾身为她作画。徐宜还想问些什么,但她还未问出口便瞧见了他蹙起眉目的模样,像是不容任何人拒绝他。
她不喜欢这样。
言许之前虽然经常为她作画,但每次都会先询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强求。可眼前的这位郁大人就很会强求,几乎都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语气温和眼眉低垂的,看上去好像真的就处在一个低姿态里,可实际上他全都是装出来的。
徐宜皱了会眉又松开了。
随便罢。
既然他想画,那就画罢。反正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损失,她暂时也逃不出去。况且她也想要知道,先前在清和郡告示栏贴出来的通缉令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虽然她之前说服过自己,天底下的画者千千万,总会有画技相差不大的画者。但她……还是想要看看。
双手交叠着托住下颌,徐宜微微歪头,仔细端详着郁故行以及他的画作。可雨声淅淅沥沥,还混合着浓郁的墨香,困意涌上来,不一会儿她就阖上眼睛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醒过来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屋内的天光却依旧黯淡。后颈传来一股酸意,她按了按脖子,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才发觉郁故行还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应该是还在作画。可他的眸光似乎是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见她醒了之后有一瞬间的愣怔,反应过来才垂下眼睛去描绘自己手中的画作。
手僵在高处,徐宜眨了下眼,有些无地自容。
“……”为什么画这么久了,他还在这儿啊。
郁故行轻掀眼皮,仍忙着手中的画作,淡淡地说:“在下还以为徐娘子不会醒了。”
“郁长吏要画这般久?”徐宜原本只想在心里说说,但见到他这般,还是心直口快地吐了出来。
“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在下一日画你,怎么也不算久了罢。”郁故行没有理会她话语间的嘲讽,反倒是弯起眼睛笑说。
徐宜起身去看。
桌上的画纸已被大片笔墨覆盖。画上的女子穿着烟灰色的衣裳,描绘身形的曲线细腻而柔和。乌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挽就,脸颊的线条也格外生动,这无不显示出画者的技艺精湛,大部分已经收尾,只剩她的脸还是个半成品。画上女子的脸没有眼睛,但也能一眼就看出画的是徐宜。
郁故行似乎在考虑最后一步的眼睛该怎么画,因此他说话时就直勾勾地盯着徐宜的那双眼睛看,说完之后又盯了好一阵子。迟迟未曾下笔,他仿佛并没有什么把握将眼睛给画好。
言许曾说,画者最讲求的是意在笔先。
每次要为徐宜作画的时候,言许都会默默准备许久,无论是五官的精细程度,还是光影明暗的变换,他都会注意到,平日里就会盯着她这个人看,不仅仅是看脸。他说,先要想到画什么,再仔细端详,才能下笔。可这位郁长吏,才见过她不过半月,就要草率地为她作画。
如今画不出来倒也是情有可原了。
先前他所画的通缉令又实在可疑。那明明就是言许的手笔。她之前虽卖过言许送与她的画像,却也不长那样,而且一经太学生谋反这事,司州的众人都异常排斥言许所作的画了,巴不得将其销毁。
心中涌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徐宜蹙眉轻摇头。郁故行与她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根本犯不着兜这么远的圈子,再扮作言许的性子和模样来……勾引她。
郁故行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徐娘子紧锁眉头,脸都皱成一团了,在下该怎么画?”
徐宜自知理亏,“哦”了一声便垂下眼睛安分地等他画完。
差不多半刻钟过去,郁故行没再动笔,只是攥着画纸的边沿发愣的时候,她才察觉到他已经画完了。
“给我看看罢?”徐宜试探性地问。
郁故行“嗯”了一声,搁下笔便将画卷放到了她的手上。
看到这幅画,徐宜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新添上的这双眼睛堪称点睛之笔,浅浅的琥珀色眸子让画中的女子面容漂亮精致,眉眼中也就多了几分戾气与肆意。脸颊边又添了几笔,显得肌肤光泽如玉。
若是画像当真倾注了画师的情感,那么这幅画所表达的情感就快溢了出来。
“郁长吏。”
徐宜喊出声,面前的公子霎时抬眼疑惑地看着她,这次她没有躲避,而是迎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有对你说罢,你的……面容、声音、伤口,甚至是画作,都与我死去的夫君一模一样、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