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牛奶……陈了了心想,或许还是加了热可可之类调味品的牛奶。
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看着巫师一边喝着杯中热气腾腾的饮品,一边翻开了厚厚的报纸看起来,他浏览的速度很快,眼睛只是飞速扫过,只在偶尔很少几个地方停顿逡巡,待到饮品喝完,厚厚一沓报竟然已经被翻了个七七八八,而后他施施然站起来,绕进厨房,又悠然出来。
陈了了期待地看着他,希望对方能让自己进去,却见他目不斜视地又走到沙发上,然后噗嗤一声,整个人躺了下去,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呼吸逐渐平稳起来。
陈了了:……
陈了了只觉得一股悲痛从胸口处油然而生,你知道对于一只仓鼠而言,面对柔软的房屋,却不能找一个角落缩起来睡觉,甚至还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睡,是多么残忍的酷刑吗?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自己睡觉。
……等一下,他就这么睡着了?
陈了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睡着了,我是不是能跑出去?跑出去,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陈了了看了看巫师堪称恬静的睡颜,悄悄地打开了门房。
在他身后,闭合双目的少年依然保持平稳的呼吸,只是眉毛挑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幅度。
黑夜里一对眼睛沉默地扑闪着翅膀飞上高枝,静静地为他的主人凝视那打开房门的被囚之人。
门开关的声音很小,陈了了悄无声息地踏出去,马上被深夜的寒露滴了鼻头,他一个哆嗦,抖掉鼻尖的露水,看向远处阴暗的密林。
森林深邃无边,里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虫蛇,还有玫瑰们那样的奇异生物。
陈了了的鸡皮疙瘩悄然冒起,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踏出离开的步伐,回到了温暖的房间内。
巫师依然安稳地睡在沙发上,陈了了看了看四周,踮着脚往内走了两步,找到一块温暖的地方,把自己蜷作一团。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迫切地需要休息,因此缩起来不久便沉沉睡去,头一点一点,最后磕在窗棂上,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面前投上了阴影。
金眸的巫师在他面前蹲下,静静凝视着他乌黑的睫毛,片刻后冷哼一声,自虚空里抽出一截短木杖,朝他隔空一点。
少年身上的污渍皆被清除,舞娘的衣服也清洗干净,巫师端详片刻,皱着眉又动了动手中木杖,少年身上的服装便被更替成一件宽大、适合睡眠的棉质衬衫,下摆换成合身的黑色短裤。
“真是弱小、不知设防的生物。”
巫师如是说道,将已经在厨房外的备餐桌上放了好一会儿的奶油蘑菇汤端了过来,自言自语道:“假如你死掉了,那绝不是我的错误,都是因为你自己太笨。”
他施了一个简单的物动咒,那汤匙便如同获得了生命,人性化地接近少年睡梦中微张的嘴,少年张了张嘴,顺从地将汤汁咽下去,巫师右手边一块干净的白手帕又迎上前去,为他擦了擦蹭到外侧的汤汁。
就这样左右来回,少年很快喝完了整杯的蘑菇汤,巫师对杯子施了个清洁咒,而后将少年挪了个窝,塞到他方才躺着的沙发上。
少年睡得过于熟,即使是睡眠之所被人擅自更替,也只是嘟囔了几声,换了个侧卧的躺姿。
巫师坐在他身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又一次抓住了他乌黑的发稍,缓缓摩挲着,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将要开始猎杀行动的狼。
他看着对方白皙的皮肤,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对方皮下鲜血的流动,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杀死。他不知道即使方才他走出去,也会被自己设下的迷宫拦回来,他实在太弱了,弱到未成年的荆棘蔷薇就能杀死他。深渊的来客也会拥有这样弱小的皮囊吗?
片刻后,他拿出了一个罗盘样式的东西,上面没有镶嵌指南针,却点缀着星辰和日月,日月星辰间,纷乱的线条参差交错,叫人看不清楚,若是细看,那线条就好像有如有股吸力,要将人的目光尽收其中。
“世界广袤的星空,我以最崇高的敬意向你致敬,脱离世俗的烦扰,暂离神的怀抱,只愿求得您的帮助——广袤的星空啊,请求您的回答,眼前之人的来路在哪里,而他的命运又指向何方?他是否来自深渊?”
星盘上的星辰与日月剧烈地震颤起来,旋转着、改变着行动轨迹,而随着他们的移动,那些交错的线条也扭曲变化着,巫师的额头渗出汗水,黄金的瞳孔收缩,直到尘埃落定,他才得以看清面前的星盘。
只见所有的星辰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颗不断运行的孤星——
当星辰消失时,意味着星空不愿给予地上的人们答案,又或者,星空也不知道答案。
巫师收起了星盘,没有露出多少失望的表情,这样的结局多少也在他预料之内。
正打算起身,手臂却被忽然抱住。
只见那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脸蛋贴在他手臂上蹭了两下,睡熟的人把他当做了抱枕一类的事物,不愿放开。
他蹙眉,试图把对方的手臂拉开,但对方不动如山。于是他静坐了片刻,直到那双手收回去。
他最后看了眼少年熟睡的面孔,心想:你最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