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鬼鸮执勤,遭遇的怪物量自然比他人多。有天鬼鸮在结束后叫他去做定期的心理疏导,他觉得自己没啥问题,会白白浪费半天,就随意回了句没必要吧。
怎料鬼鸮气场一变,严肃地对他说许多人刚开始也这么想,觉得深魔死不足惜,杀死它们无非普通的工作……可无论动机,杀戮终究是杀戮。杀戮产生的影响如影随形到了他们的日常中,他们看到突兀的人影会警惕,对炸声敏感,甚至因烂糊的食物而作呕……严重者最终麻木,对生命的逝去无动于衷。
与恶龙缠斗的他们,最容易成为恶龙。
他听完仔细想想,最近确实因频繁的战斗有些对日常提不起兴趣——除了他哥。
哇……他可不能变成恶龙,他哥在他这儿是“公主”,公主最怕恶龙了。
他次日就去做了疏导,心情舒畅了许多。后来,他渐渐观察到鬼鸮总会定期在某几天查阅大家的疏导记录。
他问,这不该由后勤部监督吗?
鬼鸮闻言笑了下道,那他们监督到你了吗?
他这条漏网之鱼脸一红,哑口无言。
确实,大家会抱着侥幸态度逃后勤的管理,却没人敢逃鬼鸮的监督。自那后,他主动代鬼鸮关注起这方面的细枝末节。他该学习这些事了……才不是想让鬼鸮轻松点。
陆池回忆完插曲,笑着轻摇头:“这地方是他们的手笔,就让他们自食其果吧。”
公义自会降下审判,他不会同情恶徒。环境亮堂后,三人都看到了这个房间触目惊心的惨状。大量实验体歪七扭八地泡在恶臭的积水间,黄的红的黑的液体如调色盘上的颜料搅和不清。这里不像研究室,更像是乱葬岗。
这边忙着搬人,另一头的方博学则在一地污秽间找王后。
江蝴瞥见他平静地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你居然不怕耶小眼镜。”
“这里很多实验体都经过我手。”
江蝴尴尬一呃,皱皱鼻子,辣嗓子般夸张地干呕起来:“那你找快点吧,这里的味儿好恶心,我都要臭了!”
“我知道我比你还急!”方博学平时做研究都全副武装,这回直接泡在臭气里,也是一脸菜色。
终于在将一具尸体翻面后,他高高捧起了装王后的玻璃罐,如释重负地笑了:“找到了,我们走!”
“这就是王后?跟个鼻涕虫似的,”江蝴凑过来打量,懵懂而不解地问,“我们要带它走?不就地解决吗?”
方博学被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人无语得深呼吸:“就地你个Potato啊!当然是带回去研究——哇啊!!”
罐中的王后忽然发作,砰砰撞击内壁,震得方博学险些拿不稳。
陆池也靠近观摩:“这玩意儿这么凶啊……”
王后滞了下,冲得更加生猛。方博学只好改用两臂环抱,人被撞得一震一震,江蝴都忍不住帮他扶着了点。
“你别说,把你关进去你也凶,”江蝴说着大实话,“奇怪,我咋感觉它一直朝你撞呢?听懂你骂它了?不对,那也是我骂得更气人啊不深魔吧……嗯?陆池你愣啥?”
陆池出神地凝视王后,视线无法挪开,耳边蓦地空茫一片,身旁二人的声音似从远方飘来,愈发朦胧。
好……熟悉的感觉?
在他的注视下,王后安静了,柔和地生出了数条触手摩挲内壁,如在隔着玻璃抚摸陆池的脸庞。
此刻,它只有拳头那么大,似一颗飘浮的黑煤球,周身散着些柔软的粘液触手。如果将它丢进海洋馆,游客们或许都只会认为它是只模样奇特的水母。
陆池的眼眶无端发热,生涩,自灵魂深处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怀念情绪。他用力眨了几下眼,奇怪,为什么他会觉得这王后没有恶意?自己甚至想亲近它,将脸送上去,感受那些触手的抚摸……
“这王后有精神控制技能吗?”陆池甩了甩头。
“ 不,它没有……有点不对劲。”方博学看看陆池又看看王后,他研究王后的时间最长,对其异常举动最为敏感。
他将玻璃罐转了半圈,王后立马回身,重新朝陆池的方向砰砰了两下。这次它拍得不再激烈,就像敲门时的两声叩叩。
“它不是聪明到觉得专攻一点就能突围啊,只是因为……你?”方博学困惑。
“我?可我又不认识它……”陆池话音未落,三人就见王后的姿态变换了。
它从凌乱的小煤球,凝成了一个五指分明的人类手掌。而后屈起了无名指,中指和拇指,唯留食指和小指高翘。
江蝴:“这啥,深魔的国际友好手势?”
方博学:“嗯……二?”
江蝴:“那不应该比个耶吗?”
“这是,鹿角。”
两人看向发言的陆池,发现他脸色发白,浮现痛苦。
“这是鹿角,”他又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遍,“可是……”
可是这世上会突然莫名其妙朝他比这手势的人,已经去世了。那人过去总会捧着他的脸,夸他的眼睛真好看呀,就像小鹿一样灵动又晶亮,一边说,一边俏皮地比出这个手势,用唱歌般的语调叫他“小陆小陆”,不知唤的是“陆”,还是“鹿”。
他可不喜欢当楚楚可怜的小鹿,更想做威风凛凛的老虎狮子大花豹。但在那人面前,他愿意永远做一头蹦蹦跳跳的小鹿。只是很快,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王后似乎真听懂了他的话,模仿点头般上下蹦了蹦,又连续变化起新手势。
石头,剪刀,布。
人类的游戏。
陆池眼睑发颤,难看地笑了下:“你是要跟我玩剪刀石头布吗?”
他没有犹豫地伸出了手。
“剪刀……石头,布。”
陆池出了石头。
王后比出了,一把枪。
“剪刀石头布哪有枪……”江蝴还没吐槽完,就见陆池的手猛地抚上了玻璃罐,指腹颤栗地隔着玻璃描绘王后的身形。
王后也凑近了,静静跟随他的手指飘动。
陆池双目起红,整张脸抽动着发抖,张合的唇下不断泄出“怎么会”“怎么可能”的低喃,最后绝望地吐出了惊世骇俗的称呼。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