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像蛰伏的巨兽,站在山脚,总觉得会被吞噬。
秦赫奕第一次带梁昭回家,梁昭说过这话。
那时的秦赫奕满心欢喜,想着梁昭终于答应跟他回家吃饭,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的不安。
以至于后来辗转难眠,回忆梁昭在家里表现出的各种细节,反复咀嚼千百遍。
蒋闻岚对待梁昭不疏离,不热情,平静到完全不符合人设,不温不火的态度对当时的梁昭是一场凌迟。
梁昭可以接受被否定、驱逐,无法忍受蒋闻岚对他还可以,也算不错。
“还可以”这一词怎么听都像带着勉强,梁昭不愿意让人为难,不想麻烦别人,不想让秦赫奕的家人勉强接受他。
他不愿意让秦赫奕为难。
秦赫奕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告诉他,蒋闻岚没有针对他,没有不喜欢他。
言语安抚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梁昭掉入情绪深渊。
焦虑像春日的野草疯狂生长,他的行动变得僵硬迟缓。
思维开始活跃。
细微的神情、语气被放大,在他的脑海里逐一展现,异常清晰。
他在心里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对方的不友善全盘接收。
梁昭装作若无其事,实际破绽百出。梁昭或许没有意识到,他连睡觉都紧咬牙关。
秦赫奕抱着梁昭,轻拍他的背脊,无声地安慰。
好转只是表象,消极的情绪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秦赫奕自责一夜,第二天就找理由把梁昭带走。
梁昭问他为什么不多住几天。
秦赫奕说在家里住着拘束,住在自己家里比较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梁昭问他为什么不和家人吃了早饭再走。
秦赫奕说他想念小时候吃过的馄饨了。
为了让梁昭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会特别认真地看着梁昭的眼睛,尽量不眨眼,直到忍不住的时候才稍微眨一下。
梁昭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秦赫奕又说谎了,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他以前都是有话直说,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坦坦荡荡。
梁昭喜欢秦赫奕,喜欢他以前的样子。
没有梁昭的秦赫奕会是什么样呢,会变回从前那样吗?
梁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想消失,如果可以消失的话。
秦赫奕说了句什么,打消他的念头。他看着秦赫奕那张脸,还是舍不得。
秦赫奕那时说了什么呢?好像是一句很要紧的话。
山风穿林打叶,呼啸盘旋。
秦赫奕从熟悉的梦中醒来,嘴里呢喃,“梁昭在哪儿。”
他抓着被子擦擦眼睛,眼眶也红了。
房间空空荡荡,就他一个人,仿佛回到梁昭离开的那个夜晚。
秦赫奕摸到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方知今夕何夕。
秦赫奕过生日。
梁昭给秦赫奕过生日。
梁昭住在他家。
梁昭睡觉前写完了一张数学试卷。
一条条信息跃然于秦赫奕的脑海,撞击他的神经,他恍惚间觉得这又是一场梦。
或许是假的。
他和梁昭经历的这些或许只是他生病时的幻想。
他只是太想见到梁昭了,想得有些疯魔。
跨越时间和空间只存在于想象。
梦境里的无力感钻到现实中,秦赫奕觉得有点冷。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踩着拖鞋慌慌张张摸出了房间门。
中途绊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
快到客房时,秦赫奕看到阿姨端着白水上楼。
“怎么还没休息?”秦赫奕问。
“有位小同学身体不舒服,先生让我拿药上来。”
秦赫奕问:“梁昭身体不舒服?”
“先生说喝点温水观察一下,不严重就不要吃药。”
秦赫奕不悦道:“我的同学来家里作客,身体不舒服不和我说,也不请医生。”
“抱歉,我会联系医生。”
“你们不当回事,不告诉我妈也不来告诉我,要是出什么事呢?”
“我立刻去。”
秦赫奕很少对家里人疾言厉色,他刚睡醒,心有疑虑、惶恐,很自然地摆出主人的姿态。
他的身影与从前的秦赫奕重合。
秦赫奕开门,见宋诀正抬起手。
宋诀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大晚上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干什么?”
秦赫奕瞬间松了一口气,看着一旁的梁昭,问:“昭昭,打扰你睡觉了吗?”
梁昭摇头:“没有。”
宋诀接过秦赫奕手里的水:“我都听到了,不用麻烦,是因为吃了香辣蟹。”
秦赫奕把药塞他睡衣口袋里:“知道自己不能吃还吃,我真佩服你。”
宋诀略带遗憾道:“太好吃了。”
秦赫奕关上门,又问梁昭:“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