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修得工整.......”
阮秀微皱着眉打量着周遭,唇角微抿,似是在考量着什么事情,半晌才回过头来,轻声与谢廷相继续说道:“甚至是工整得有些过了头,虽则明面上瞧不出来,看久了让人心慌,莫名有种压迫感。”
“是,压迫感。”
一直行在他们身边,从顾珩与明哲开始明里暗里打着机锋时,便一直垂着眼睑,默不作声的泽玉,低声回了阮秀的话:“我方才看了许久,发觉邺莲比我想象中的变化了许多,变得更.......工整了,明明邺莲城主苍摩无故失踪,邺莲无首,该是变得更混乱无序才是。”
泽玉话音落下,与谢廷相阮秀互相望了一下,眼底里的戒备,不言而喻。
他们在后头说着的话,宋浅言和顾珩也察觉出来了,只是这二人各自心怀鬼胎,打心底里也实在说不上坦荡。
拐过一个街口时,巷道深处的阴影里又隐约传来欢愉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含着情的笑骂声,如附骨之疽,紧紧攀附着神识,如同诱人坠落的魔神之音。
宋浅言直觉自己不能再和顾珩走到一处了,这座诡异的魔城,无不如镜子一般,剥落他的理智,逼他直视自己的本能——那股咬噬顾珩骨血的本能,他只得握手成拳,指尖将掌心掐得一片泛白,快步走到明哲身边。
仔细望去,宋浅言面上还是那副不着四六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破绽,只有翻滚在眼底深处的欲色,终究是泄露出他心火的煎熬。
明哲见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身边,吓了一跳,连他手里牵着的小魔童都阴沉沉地盯着他看,宋浅言似是看不到那般,虚情假意地同明哲摆手道了歉,散漫地说道:“方才不是有意要防备明先生,只是魔族多诡谲,小心行事方是上策,望明先生见谅。”
明哲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闻言,不在意地说道:“换位思考,在下若见一人族在魔族中横行,亦会起疑心,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就在二人的话语间,小魔童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浅言,宋浅言被他盯烦了,边嘴上敷衍地回着明哲的话,边在明哲望不见的地方,与那小魔童互望了半晌,蓦地恶劣地朝那小魔童扯着唇角一笑。
那小魔童也不甘示弱,冲着宋浅言呲了呲嘴,露出森白的牙,像极了吞噬人血肉的恶鬼,却在明哲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低头望向他的瞬间,收起了不似孩童的森然表情,软着声线,似是带着无限的依恋,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明哲。”
宋浅言抱臂默不作声地望了小魔童半晌,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心道这小孩真有意思。
明哲似是感受到了宋浅言的目光,轻轻捏了捏小藏雪白软糯的脸颊,笑着继续道:“想必宋公子和顾公子嘴上不说,但心底也会疑心我的来处,其实我是小藏的教书先生,小藏的父亲是一位对人族抱有好感的魔,喜欢人族的秩序、伦理、法则。”
“小藏的父亲阴差阳错救下了误入魔族的我,在得知我在人族是一位教书先生后,便邀请我一直住在府上,教引小藏,小藏的父亲后来因故去世,便是我一直带着小藏生活至今。”
“如此这般,也是段人魔两族的佳话。”
宋浅言听明哲说完,只是笑了一下,不置一言。
——譬如既作为人族,为何被救起后,相救之人既然以礼相待,不请辞回人族?亦或譬如为何在小魔的父亲去世后,为何还选择留在魔族,人族是已然没有在意的人了么?
如此多的疑问,宋浅言也只是一笑置之,异数即是变数,邺莲如此诡谲,必藏着影响时局的境况。
而他们所需做的,便是静观其变,然后如隐没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瞄准时机,咬准喉咙,一击毙命。
明哲与小藏住着的宅邸很大,看得出来小藏的父亲在魔族中,亦算得上是贵族。
小藏的父亲既向往人族文明,在宅邸的修造上自然极尽人族造数,只是多派建筑风格糅杂在一起,未免不占满人的视线,无处不透漏着诡异。
院子里种了许多艳丽的红色花株,花型张扬,香气幽微,引诱了无数飞蝶环绕,却在停落间,蓦地合上花瓣,吞噬了生机勃勃的飞蝶,从花的尾部散出蝶翅的碎末,飘散到隔壁的花株上,就这般以伪装成猎物的状态,完成授粉,只是过程未免过于惨烈,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是魔种黑莉,靠吞噬目标完成自身繁衍,是一种很邪气的植物。”泽玉皱着眉说道。
原本见花株艳丽,想触碰一下的谢廷相,闻言迅速把手收了回来,立马目不斜视地离这些花远远的。
“黑莉是家主生前喜爱的植物,很漂亮,却很危险,大家还是离黑莉远一些为好。”
明哲闻见身后动静,回过头来,浅笑着说道,明明是温良的面容,却透着说不清的邪异。
“感谢明先生提醒。”
宋浅言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明哲的肩膀,招摇地先于众人走进了厅堂。
“明哲,你饿了。”
众人方走进厅堂,一路上默不作声的小魔童蓦地出了声,硬生生地拉住了明哲的手,抿着嘴角,直直地望着他,似是他不回他,便誓不罢休一般。
在小藏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顾珩敏锐地望到明哲面上一闪而过的是瞬间的空白,像是突然被抽空了魂灵,然后又重新上了发条一般,方才笑着低下头与小藏说道:“你这小孩子,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望着这一人一魔远去的背影,众人半晌无话,良久才听见风昀磕磕绊绊地说:“明明是明哲带着小藏去吃东西......”
“但他的说辞却是,‘明哲,你饿了’。”顾珩冷声接了一句。
“不妨猜一下,到底是谁饿了呢?”宋浅言抱臂倚在门边,饶有兴味地说道,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