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宋浅言什么都没说,眉眼间那点沉郁的郁色,仿若游鱼入水,只漾起些微的涟漪,便不再见踪影,快得就像是人晃眼的错觉。
只见他收束起了神色间那点快要克制不住的噬咬欲望,又恢复了往日里不着四六的模样,拖着尾调,懒散地回了一句:“可不就是三岁孩童,小宋可是一步都离不开小顾哥哥的身边。”
爱有的时候,是渴望,是敬重,也是深入骨髓后,一场名为占有,实则带着血腥气的魂灵杀戮。
最终还是泽玉看不过眼他们俩在似是而非地打着一些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机锋,鎏金的眼瞳大大地翻了个显而易见的白眼,嗤笑着问道:“你们不走?那我走?”
顾珩闻言,神识堪堪从方才莫名黏稠的空气中收拢回来,几乎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快步行到镜海的边缘,素色衣袍被风烈烈吹在身前,任由浪潮一呼一吸间打在他的脚边,回过头来,笑着道:“那我们走吧。”
得益与泽玉在他们额间留下的妖纹,进入魔界的过程很顺利,一行几人都是修为高深的术士,施个辟水的咒术简直不在话下。
顾珩形如其人,渺渺然若九天神祇,甚至连衣饰的外袍,都是轻渺的素纱,其他人均是遇水则垂坠感极强的衣料,唯有他,入水之后,素纱如云似雾般地铺散开来,像一团抓不住的轻软远梦。
“......我上次予他的施了辟雨术的珠子,他还携在身上么?”
纵使身在人魔两族交界的这般危地之中,宋浅言神思昏聩地望着雾气似的铺散在他眼前的衣角,不负众望地跑偏了神。
时至此时此刻,宋浅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颗曾带着自己拳拳回护之意,赠与顾珩的辟雨珠,似是没见他拿出来过,那会被他放在哪里?
是放在了腰间,抑或是......串上细绳,被他好好地佩戴在那截玉似的脖颈上,藏在交叠的衣领间,直至沾上特属于人族的温热体温?
周遭都是黑沉沉的海水,宋浅言浸没其中,却不争气地似是有些渴了。
顾珩似是感知到他形有实质的目光,在一片衣角缥缈的云雾间骤然回首,飘散在海水中的素纱就这般掠过他墨黑的发及莹白的脸廓。
没顶的海水几近隔绝了光般深沉,几乎要看不清顾珩的面容,衬得他更像来自深海的鲛人,一歌毕尽,便夺了被蛊惑入海的人类的性命。
但顾珩终究不是那鲛人,虽则天光昏聩,但宋浅言就是笃定地知晓顾珩像是认栽般地叹了一口气,骤然滑动海水,袍角便如流云般拉扯在他的身后,就这般自浓黑的深处,携着一羽素白而来。
而宋浅言就这般静静地浮游在海水之中,怔然地望着他。
在游近宋浅言身边时,顾珩的指骨捏了一个法诀,指骨置入宋浅言的掌中,一道以心音传话的咒术便落成了,不由自主地,宋浅言便握住了顾珩的指骨,以至于整个手掌,都被一寸一寸地收束进掌心之中。
海水沉迫,似是隔绝了人世间一切喧嚣,天地间,唯余顾珩的心声,明明轻若鸿羽,此刻却格外分明得如禅寺中的隆钟,几近振聋发聩。
在一片恍若返回远古洪荒的静默之中,宋浅言听到顾珩似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说道:“又怕了?堂堂奕仁司司主,怎地怕的事物这般多?”
鬼使神差地,宋浅言低低应了声:“嗯。”
顾珩闻声,这下是真的奇了,向来作天作地,神鬼俱憎的宋浅言,竟像被收去了锋利爪牙的野兽,素眉低眼地跟在自己身侧,丝毫都瞧不出平日里嚣张气焰,心尖便瞬地软了下来,轻声道:“别怕,跟紧我就好。”
宋浅言指骨骤紧,只紧紧攥住顾珩的手掌,低声应了句:“好。”
从镜海的人魔结界下来,是魔族最为繁华的城市,邺莲。
邺莲为魔界北地虞渊的卫城,整座城市环绕着虞渊的孤高山峰错落散开,虞渊和邺莲之间,没有其他的山脉过渡,虞渊仿若一柄撕裂天地的利刃,直直地插入魔界的土壤之中——传说,被云雾覆满山巅虞渊上,有一座虞渊山殿,那是魔君世代居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