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经上了贼船,还待了这么久,未知的海域漂泊,他没有再下船的机会。
考虑到陆柏川完全没接触过拍戏,剧本基本按照时间顺序来排。曾东来承诺,拍的时候也这样。
没有任何仪式,第一场戏,他们几乎没有准备时间。
两个人留在这吹空调,默契地不说闲话,专心翻阅剧本。季之漾不时分享经验之谈,但说得简洁,不多嘴。到了天黑,一齐聚在灯下。
晚饭忘了,后半夜胡乱解决一餐。中途季之漾打了个瞌睡,陆柏川不叫他,看着他头顶一撮头发越蹭越乱,忍不住弹了弹。
那一刻,他的心很轻盈。哪怕再多未知的压力重在肩上,好像什么都不太重要。
后来季之漾醒了,胡乱揉了把头发。头发顺了,他心里那点芜杂也理清了。
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季之漾一个瞌睡,差点头砸在陆柏川背后。
陆柏川不清醒,神经紧绷之余又在跳舞,脑子里满溢说不出的亢奋。他等开拍那一声“action!”太久。
酝酿多时,他胸有成竹在镜头前,记录下来的却是名叫“陆柏川”的人——哪怕第一场戏只是一段很简单的角色出场,他不知道怎么演,入不了戏,像块身价昂贵的木头。
可观众不会透过木头的年轮,细嗅木香,品味死物的不同寻常。更没有这个义务。
陆柏川无暇他顾,季之漾一直站在旁边陪着,鼓励的目光让他压力更大。站在空调冷气下一身冷汗。
曾东来进入工作状态,整个人更是不苟言笑,说一不二。他一味喊“咔”,皱眉抿嘴,没有一句指教。
重复一遍又一遍,黑黝黝的大镜头快将他吸进去。陆柏川身心俱疲,无措四顾,开始和善的剧组人员也开始透露出隐隐不耐。
第一天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的莫名其妙。几乎没有能用的素材。
一路无话,晚上回到那间住了许久的破屋,陆柏川破天荒和曾东来要了一根烟。
他没吃晚饭,饥肠辘辘,想想却还是把烟轻轻放在桌上。
季之漾来逗他,拉扯他的苦瓜脸,陆柏川扯起嘴角:“没事。”一阵沉默。
陆柏川又去找曾东来。烟雾缭绕中,曾东来沉默很久,断断续续提及今天拍摄时出现的问题。
曾东来的意思是,你当演员,没必要一直盯着镜头,不怕就成。没人规定演员管不管科班出身都要受专业训练,自然就行。重点是自然。
从小被严格要求的优绩生陆柏川做不到这么随意。他点点头走开。
拍摄进度中断了几天,除了白天和季之漾搭戏,陆柏川背地里占据了屋子里唯一的那间厕所,整天对着镜子观察表情。
他之前也这么干过。
当时练习微笑,嘴角弯弯,唇线拉直,保持一个礼貌适当的弧度。
现在要演其他人,镜子里的脸还是自己的——高眉弓,挺鼻梁,薄上唇。但日积月累地看,逐渐模糊。
有点陌生。
陆柏川不确定他体内是不是开始有另一个人存在——是角色吗?
都是朦胧没影儿。
镜子里的那张脸笑,他也笑。哭,他也哭。
他从冷眼的旁观者慢慢融进镜中。有时盯得久了,不自觉开始恍惚。
他沉浸在镜子里那个人的喜怒哀乐之中,走马观花好似看过他真实的一生。
然而回过神来,陆柏川发现自己面无表情。
这种迷茫时而持续很久,他无法自拔。一次,急着上厕所的季之漾狂拍门高呼,无人应答,实在憋不住闯了进来,愣是忘了三急此等人之常情且重大的事,呆看了一分多钟。
他一把将陆柏川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用力抱紧了他。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像电影里的两个主角,一个不能说话,一个不敢直面。
片刻后,就撒手。
陆柏川走了出去,季之漾解决完急事,回房去包里掏出一台老式dv机——他带来,藏着给自己拍照的,正对陆柏川的脸。
陆柏川正对镜头,没避开。他看不见季之漾的眼,却知道季之漾正在一眨不眨将他看全。
他笑了一下,打破这片刻沉默。季之漾着急大叫。
“怎么了?”
“我没拍到陆柏川的笑!”
季之漾方才没来得及按下快门,话里满是懊恼——没能记录下属于陆柏川这个人,二十岁出头,却久违的,最真心、最纯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