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没打开这封信也是因为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几日跪在左卿灵前她才有空将过往细细的过滤,恐怕这十年也未必只有她一人守着自私和秘密,左卿的秘密不会比她少,只不过他仗着自己是大人,所以才将那些秘密守护的理所当然,而她从始至终就不过是想找个庇护之地,所以才从不曾深究细问。
“小姐,这……”吴伯拿着信犹豫了片刻,信封上的确是谷主的亲笔,但上面写的是叶七亲启,他们这样将这封信打开真的合适?
“打开吧,我也想听听他都想告诉我点什么。”
叶七疲惫的合上眼睛将一只手支在桌上,吴伯见她这般,这才横了心将信拆开,“小七,若你看见此信,想来我已身陨,此为劫数,切莫执着,勿要心生妄念入了歧途毁了此生,好好的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也不枉我救你一场。”
吴伯念及此处抬眼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叶七,只见叶七依旧是闭着眼睛依在那里,只是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她身子似乎微微颤了颤,口中喃喃似乎说的是“妄念”二字。
吴伯眉头微皱不知该不该继续,却听叶七忽然提了音量道,“继续。”
“有些事或许该对你说说,只是,你听过便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前半生,我是皇族,亦是将军,身居庙堂却无力帮助更多困苦百姓,我心中不甘却又无奈。后半程我虽成了医者,但此前杀伐无度孽债已深,所以,其实我也不尽然是你看到的样子,我并非良善,也没有更多悲悯天下的胸襟,我的善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做过的恶事做些弥补罢了。我放下手中的刀,并非是为了旁人,我之所求,不过是后半生的平静和安稳。我自知,此生亏欠世人太多,所以弃了半生所学所愿,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若有一日我死于非命,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一切不过尽是因果而已。”
“什么意思?”叶七眉头动了动轻声问了一句,不过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她猜到一些却很难猜到全部,问,也不过就是思索罢了。
原本,她开口也没指望有谁会出来回答,这不过就是她的下意识而已,谁知听她问,坐在她对面的苏黎却沉声开口道,“谷主原是镇北侯,几十年前边关不稳,少主披甲上阵,他说杀伐无度,是因为那些年征战沙场。战场本无是非,他凭什么……”
末尾的话含糊在哽咽里,叶七听的出来苏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一直都觉得苏黎对左卿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愫,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也不一定。
“继续。”略去心中的好奇,叶七只淡淡道。
这话自然是对吴伯说的,于是大厅里重又安静,只有吴伯的声音略显低沉,“小七,虽然你未曾叫过我一声师父,我也未曾真心想要收你为徒,但这十年来有你跟在左右却甚为欢喜。救你回来或许是个意外,但又或许是老天愿意赏给我一些快乐的日子,总之,此生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开怀释然,但你似乎做到了。我走以后,这无风谷就交给你吧,交给你我放心,你不似旁的孩童那般顽劣,亦不似旁的孩童那般心怀志远,你愿安稳,也只求安稳,想来应该也会将吴伯他们照顾妥当。”
“想的真周全。”叶七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心底却悲伤横流,这人句句都是别人,似乎自己一刻也不值深提,“还有吗?”
“小七,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勿以我之生死为念,切记,切记!左卿字。”吴伯将手上的信工工整整的折好放在叶七手边,然后退到一旁躬身施礼道,“小姐,谷主所言亦是如此,从今日起,您就是名正言顺的无风谷谷主。”
“急什么。”
叶七终于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她瞅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信,然后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他说了他想说的,现在换我说我想说的。”
虽然叶七看着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可此刻她开口的凛然气势却让屋子里的人不敢轻视,最终她将目光落在大厅外某个昏暗的角落,缓缓开口道,“他救我一命养我十年,虽然我未曾叫过他一声师父,但活命之恩养育之情我都记着。刚才,他说让我开怀,好好活着,可是若查不出他是因何而死,我无法开怀,更不可能好好活的着,这执念一旦生了,便也不可能轻易放下。”
她将视线收回,落在吴伯的脸上,“所以,恐怕我要让他失望了。我知道,这谷中的人多数是他救回来的,又或者是像您这样一直跟着他从开始到现在,所以,既然信上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们,那现在我就给你们所有两个选择,你们可以留下,也可以离开。若想离开,只当是全了他的心意,所以无论你们如何选,都无需自责后悔,都好好的活着,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顿了顿她才开口继续说道,“现在,我要说的,是我想要的。从今日起,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将杀人凶手找出来,绳之以法以正公道天理,你们若不愿走,那么以后的路便一起走,你们不离,我便不弃,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我不走!”这次第一个跪下的是苏黎,她声音决绝,一字一句,“我本就是侯府家奴,十七岁进朱雀阁便一直跟着少主,小姐让我走,我又能走去哪里!”
“不急,”叶七本想上去将苏黎扶起来,可是脚步踏出去她又怔在那里,好大一会儿,她才硬生生涩着嗓子开口道,“我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以后,你们若想走心中也不必负担许多,出了无风谷天地之大总有你们的去处,”她转头看向吴伯道,“这件事您就看着办吧,想走的给他们备些银两,但有一样,若决定了离开,此后便不可顶着无风谷的名义行事,否则日后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话本不该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这些年叶七已经极力的将自己掩藏起来认真的只当自己是孩童,可左卿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她要是再一味的躲闪岂不妄称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