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心胸狭隘,又与罗处长政见不合,在行动处时便屡生龃龉,概因军衔较低被迫忍气吞声,如今一朝得势,便急着找回场子,因而折损了先生。”
邹弋之又福了福身,“罗处长对此十分愧疚,他已经向上峰报告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欲为许先生出一口恶气,但那人十分难缠,因而耽搁到现在还未能脱身前来探望先生。”
“为我出气?大可不必,为他自己即可。”
许聆云讥讽着,脑子里却在梳理二人的关系,据他了解,南京方面保密署分为内勤和外勤两个组织,行动处本是内勤,但那人的跋扈作风不像是处长风范,顶多是个被人压一头的副处,级别上确实不及身为外勤站站长的罗崇文。
但内外勤本不应有什么大的过节,罗崇文能和此人势同水火,一来说明罗与中央牵扯颇深,不像有些地方站站长般坐山观虎斗;二来,南京方面的内乱怕是接近至高点,正如孟倾湘所处的时空发生过的那样,真正的变革一触即发,谁都想从乱世中寻求最后的权力与疯狂。
邹弋之嘴角含笑,仿佛许聆云的阴阳怪调与他毫无瓜葛,他整了整袖扣,状不经意般往前挪动些许,拉进了同许聆云的距离。
“我告知了先生一个秘密,那么先生能否还我一个,为邹某答疑解惑?”
许聆云从思考中回神,抬头瞥了眼邹弋之,眼神中满是促狭与不屑,“这也算秘密?我早知道他是保密署的人,只是没猜到他第二重身份罢了。”
“算了,”他没好气地说,“你且问吧,我无意为难你,能说的我自然没必要瞒着。”
“多谢许先生成全。”邹弋之拱拱手,迅速切入主题,“我们的人曾密报罗处长,说您受了大刑,命悬一线,罗处长心急如焚却抽身乏术,故而要求我放下所有军务赶过来看您,为您寻医救治。”
“可我方才在房间里观察多时,却未见您身上有重伤的迹象,瞧见您的脸色虽苍白,却也不见得称得上「命悬一线」……”
“敢问许先生,您的伤……是自己好的么?”
邹弋之眸光犀利,“可曾有其他人进过这个房间?”
许聆云不假思索,“没有。”
邹弋之挑了挑眉。
“许先生不必对我如此排斥,”他悠悠劝导,“这个问题——我并不是为罗处长问的,是我自己想知道。”
“那就更没必要回答。”
许聆云艰难地翻正了身体,充满防备地盯着邹弋之,“我不管是谁想问,我的答案都只有这个。”
“如果你认为有,那便尽管去搜,我不在乎。”
邹弋之与许聆云对视片刻,无奈地欠了欠身,“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只是您的伤——”
“死不掉,好得差不多了。”
许聆云余光瞥见床头放了许多瓶瓶罐罐,便道,“这些药你都拿走吧,我用不着。”
邹弋之一顿,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看出许聆云在隐瞒一些事,但他猜不出也无从推算,只得从容接受了所有的胡编乱造,还将一整个食盒的饭菜恭恭敬敬地端到了许聆云的床头。
“您的伤虽无大碍,但这两日协管司的人手都被遣走,您一定没吃什么东西。”
“这些吃食是罗处长嘱咐我带过来的,您多吃些,即日起三餐便恢复正常了。”
“噢对了,从今日起,协管司取消集体放风,改为每日轮出制,虽然这个制度您可能用不上了,但循例应该告知您一声。”
许聆云确实饿了,看了食盒两眼便主动端起一碗汤,自顾自吃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大脑还不忘琢磨邹弋之的话中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就用不上?嫌我在你们仇家手上没死干净,终于要亲自对我下狠手了?”
“您说笑了~今日我来,还有另一个任务。”
邹弋之垂手而立,“罗处长让我提醒您,今日就是他跟您约定好的十日之期了。”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向许聆云发出最后通牒,“他让我带回您的答复,还说……如今形势已到千钧一发之际,希望您能深思熟虑,不要任性,不要让他失望。”
许聆云动作一滞,挑起眼皮瞪着邹弋之,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许久不发一言。
邹弋之依然笑着,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许聆云——许聆云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许聆云要么讥笑着驳斥、拒绝,要么愤愤然让他滚出去,但许聆云却在此刻,沉默了。
沉默,意味着挣扎,意味着有可能妥协。
邹弋之有许多手段得到这位“二少爷”的信息,无论是刚入狱那段时间的拼死挣扎,还是这一整年下来的无言抗拒,邹弋之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罗崇文本人更早明白——许聆云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屈服”二字。
因此,跟罗崇文走,为留一条命卑躬屈膝,当一个男人豢养的笼中鸟,从来就不是许聆云的选项之一。
但罗崇文未必不知道这点,他在一直在为虚无的希望努力,直到今日。
邹弋之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许聆云如此纠结,难道说他的内心……真被动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