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梁蕴品又被魇住了,那他是不是该……
陆宛又咽了咽嗓子,慢慢抬起手放在梁蕴品腰间,用十分生疏的手法试图解开那衣带上的绳结。
刚松开第一个结,一只大手倏忽压了上来,将陆宛两截白皙的手腕齐齐握入掌心。
陆宛吓了一跳,“大人,你……”
“陆宛。”
梁蕴品百般纠结如何开口,终于还是选择了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
“你到底,还想瞒我到几时?”
他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人浑身一震,种种情绪如走马灯般在眸中一一掠过。
惊诧,狼狈,痛苦,不舍,无望……
陆宛眼中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倒映在梁蕴品眼底,叫梁蕴品终于窥见他层层掩埋的恐惧——犹如玉檀峰峰顶那一捧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场山崩地裂来袭,到底是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陆宛双眼几乎是顷刻间蒙上一层水雾,他垂下眼,竭力按下心中的慌乱,企图用一个体面的姿态笑对梁蕴品。
但他尝试过,努力过,却不管用。
即将失去挚爱的痛苦将他的嘴角狠狠扯了下来,他只能咬紧牙关,撇过脸,竭力护住那最后一层薄薄的面具,不叫梁蕴品看到他面具下的脆弱与无助。
对不起,陆宛上下唇很轻地碰了碰,却没出声。
“你说什么?”
梁蕴品放轻了声音,手依然紧紧捏住陆宛的腕,“算了……我不是要追究你瞒我这件事,你无需如此激动。”
“我只是有几个疑惑,想从陆公子口中……亲耳听到答案。”
听到“陆公子”三字,陆宛很轻地闭了闭眼,一颗豆大的泪从梁蕴品看不到的侧脸滑了下去。
“大人……客气了。”
陆宛哑着声,艰难地吸了口气,“原是我不请自来,大人不将我拘到暗室严刑逼供便已是礼待,有什么想知道的,您尽管问便是。”
“能说的,我定知无不言。”
“……好。”
梁蕴品对陆宛声音中的颤抖充耳不闻,只凝着一双炯黑的眸盯着陆宛的侧脸。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早就知道,我是谁?”他顿了顿,“不止是我的履历,还有……我的出身。”
“……是,我一早知道。”
陆宛原以为梁蕴品会先问他入通判府的缘由,却未料到梁蕴品剑指慧眼,竟是要将他经年心事一铲子挖了出来。
但他言出必行,能说尽说,“我知晓您是本朝右相,梁大相公的嫡长子,还知道您是顺和二十九年进士出身,三十年外放为官,任襄州通判。”
果然。
陆宛一直不敢回头直视梁蕴品,未能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又被他克制下去。
“你既对我如此了解,那么当日在湖州,你我并非偶遇,而是你……特意去看我,对么?”
陆宛倏地绷直了身体。
觉察到陆宛的紧张,梁蕴品抢道,“这个问题你无需回答,但你得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
陆宛余光瞧着梁蕴品笃问到底的神情,脉搏在他掌心里越跳越快,越跳越乱。
他垂下眸,眼神飘忽不定,竭力思考如何逃避这个问题,却不知这个举措叫人误解。
“不能说么?”
梁蕴品今夜头回蹙了眉,“难道我二人的相遇,竟是在十分见不得人的场合?”
“……”陆宛索性闭上了眼。
“呵,恕不才冒昧。我自认记性不差,连四岁时归园还乡的乳娘的面孔都记得一清二楚。”梁蕴品见他不出声,自顾自分析道,“可我却不记得有同陆公子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
按理说,陆宛这样的人一旦出现,便应如霁月清风,叫他永世难忘。
“难不成是陆公子因缘际会瞧见了我,可我却无缘同公子见上一面?”
“……”
见过的,陆宛叹了口气,心道。
只是今日若将前尘往事一并翻出,除了给梁蕴品添堵以外,再无其他价值了。
他出身既已败露,再也不能以外室这样低下的身份留在梁蕴品身边,横竖是要走的,何必叫他徒增烦恼。
“大人若这么想,便这般认为罢。”陆宛自暴自弃道,“都不重要了。”
梁蕴品眉间的沟壑又深了深,却也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微微一哂,“也罢,确实不重要。”
“那咱们便来谈些重要的。”
他抬起空落落的那只手,轻轻扣住陆宛的下巴,将他的头一点一点托起来,直直对上自己探究的视线。
“陆公子可认识,时任谏院四品谏议大夫,江守义,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