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洁地点了几个菜,嘱咐后厨做轻口些,也没为难谁,安安分分跟华衿回到顶层,各自进了自己的套间。
华衿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她对孟宴臣的印象,他保持着不让她觉得冒犯的距离,却又贴心到几乎称得上是粘人,怎么看,都不会这么好脾气地与她分道扬镳。
她扑到沙发上,眯着眼裹进柔软的毯子,把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专心等着酒店的晚餐。
毕竟她是真的饿了。
东等西等,等到外面的天黑了个彻底,等到第三杯温水下肚,只等来前台的电话,说雪下得太大,餐厅水电出了问题,后面的餐点需要等抢修。
华衿叹了口气,打开电视,想找些转移注意力的节目。
哪知屏幕一亮,一群身着红衣的艺人围坐桌前,满满一大桌年夜饭在喜气洋洋的鼓乐里亮相。
华衿更饿了,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
她也没想换台,原因无他,今天是腊月二十九,除夕之夜,欢快的新年乐曲太应景不过。
只是万家灯火,团圆佳时,荧屏之内与这空荡荡的房间像两个世界,她窝在沙发里,觉得有些孤单。
手机叮咚叮咚弹出贺词,华衿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关掉。
【吃这个吗?】
【图片】
孟宴臣的消息弹了出来,他的头像是简笔画涂的两只小猫,一只橘猫,一只奶牛猫,华衿再看还是觉得跟他的气质十分不符。
下一秒,目光被发来图片吸引。
三个菜一锅汤圆蛋羹,卖相干净朴素,是家常的燕城菜,兴许不太合北方口味,菜式十分丰富的酒店餐厅也没有这几样。
想吃,想吃得要命。
他们住的套间都配有厨房,这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吧,大少爷居然会做饭,还做的像模像样,真难以置信。
还是想吃。
华衿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抱枕里。
孟宴臣看着不停跳跃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了还没有消息回复过来,了然地勾勾唇角。
他太了解他的爱人。
【开下门吧,砂锅有点烫。】
门里响起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华衿一把拉开门,紧张兮兮地举着毯子要接,还不知怎样折磨了自己一番,柔软的发顶上一绺毛翘得老高。
“我端就好。”
她于是抱着毯子老老实实让开。
孟宴臣本想端去餐台,瞧见她客厅的电视播着春节晚会,脚步一转走向茶几。
“我们一边看晚会一边吃吧,等我一下,还有三个菜在我房间。”
“我跟你一起端。”华衿跟在他身后,脚步难掩轻快。
二人把菜摆在茶几上,找了两个蒲团坐垫放在地毯上,孟宴臣还提来一罐黄桃罐头放在旁边。
“这都是你做的啊?”华衿仍觉得匪夷所思。
“尝尝吧。”孟宴臣给她盛了块香芋排骨,“去对面的超市逛了逛,有一个冷柜专门放了处理好的食材,菜都不用切,调味料也很全,很方便,但是我的手艺很一般,只是熟了,跟饭店没法比。”
“好吃!”
华衿一天都没吃到什么有味的饭,又饿得要命,此刻鲜甜的芋头小排下肚,她的眼睛寸寸明亮起来,满脑子好吃好吃。
“你喜欢就好,油盐都放的不多,生病了难得有胃口,别吃太撑。”
“我现在体温很正常了,也没有别的症状,其实我平时身体很好的,只是这里太冷了。”
“医生说明后天还要输液。”
“…不用了吧,我已经好了呀。”
“那你先按时吃药,明天看看还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输液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孟宴臣有些无奈,华衿不喜欢去医院,他是知道的,但又不能由着她。
“好吧。”她不情不愿道。
没吃两口,门铃又响起来,孟宴臣和华衿走过去打开门,服务生推着餐车来送餐,知道他们已经让顶层的客人等了很久,不免有些忐忑。
看见两个房间的客人在一间房里,服务生愣了一下。
“都端进来吧。”孟宴臣让开门口示意。
精致的餐点摆满茶几,终于有了些年夜饭的感觉,华衿想起什么似的从果盘里拿了些水果,跑到餐柜前挑了瓶低度酒,又挑了几瓶饮料,三两下鼓捣出两杯漂亮的调酒。
“你现在恐怕不能喝酒。”
华衿很能喝酒孟宴臣也是知道的,但现在显然不是喝的时候,她的爱好让他有点头痛。
华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抽出一个杯子倒上了温水。
“我知道啊,我喝水,那两杯都是给你的,味道不一样,度数不高,你尝尝。”
孟宴臣哑然失笑,他总是忘记她也是个极为独立的成年人,并不是一个处处需要被照料的小孩。
果汁在晶莹的酒液里浮沉,熟悉的场景让孟宴臣十分怀念,华衿也经常调酒给他尝的,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再喝到过。
“新年快乐。”
孟宴臣举起酒杯与她的杯沿相碰。
“新年快乐。”
像以往的每一个除夕夜一样,一边吃饭,一边守岁,连时间都带上特别的意义,陪着他们共同奔赴新的一年。
但也有许多不同,身边是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是曾以为克制心动就能回归正轨的人。
只是吃得再慢,也有散席的那一刻。
孟宴臣叫了服务机器人收走盘碗,华衿盘腿坐回沙发上,慢吞吞地咬着半个黄桃。
“你应该休息了。”
“我白天睡的太多,现在一点也不困,我要守岁,我想看这个。”她抬手指指电视。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守岁吗?”
“你不累吗?你今天一直在忙。”
“不累。”
华衿转过头盯着屏幕,她越发不敢看孟宴臣露出这种充满温度的眼神,让她觉得,拒绝的话难以出口。
她嗯了一声,又往嘴里塞了块黄桃。
他们于是各自端坐沙发两端,不怎么交流,却也没有想象中的冷凝气氛,也许是电视屏幕里太热闹,让并不熟络的人也感到放松。
深夜,华衿被节目逗得笑出了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孟宴臣,才发现他睡着了。
还说不累,怎么会不累呢?
他一整天都没有歇哪怕一刻。
她给电视摁了静音,无声地守完了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时,即使没有字幕,华衿也能辨明他们在雀跃什么。
3,2,1。
屏幕里的欢呼和窗外遥遥升起的绚烂烟花,在静默空气里也拥有了沸腾的力量,华衿不由得弯起眼眸,一切烦恼都在新的期待里被抛却。
她侧过头看向沙发那头的男人。
从前见他,只觉得那人不好相处,眉目被冷漠和倦怠浸透,即使现在不知哪根筋搭错对她特别,也会在不经意间忘记伪装露出郁色。
此刻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挺拔的鼻梁在脸上折出阴影,两条长腿让宽敞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料想不太舒服的睡姿,他却眉头舒展,睡得十分安然。
华衿鬼使神差地盯着孟宴臣看了许久,她光着脚走近,暖黄色的灯光斜打过来,她踩在他的影子上蹲下,撑着头看那张英隽的脸。
她对着这个人,已经穷尽所有手段抵抗,解决掉对她有想法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费很多脑筋,不需要懦弱的迟疑,更不需要幼稚的警告。
无论是警告他,还是警告自己。
所以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
他一定以为这又是一次意料之内的拒绝,他不会知道,那是她对自己的责问。
对自己了解太过,所以敏锐太过。
因为见过自己无动于衷的样子,并不像此刻,胸腔里怀揣不安分的心跳。
她警惕恼怒过,茫然无措过,在确定了自己的这一刻,一切波澜的情绪都归于平静。
“怎么办啊,孟宴臣。”
他依然睡得沉沉,没能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