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被感染,也笑盈盈地替她拉车门,“钟小姐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呀?”
“事以密成,先不告诉你。”
“……”
来之前许山河给她列了几位北城旧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委托钟灵替他走访看望,傅濯还特地叮嘱她过去了多聊聊墨宝藏品这一类的,毕竟经营着画廊,许山河的旧友哪个不有点好东西?接洽过来寄售或展出,那都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傅濯说这个的时候许山河在一旁直跺拐杖,瞧着气哼哼的却也没阻拦。
钟灵本来还没多下心思,今天这一股办展的剧烈冲击下,顿时滋长了不少信心和勇气。
她挑礼物、仔细查阅老先生们的资料生平、准备应情应景的话术,期间还给许山河打了无数电话询问详细情况,许山河快八十的人了,旧友多年隔断,好多事儿早记不清楚,被钟灵追问得烦不胜烦,直骂她说风就雨一点沉不住气!
李一珩今天一整天大小会议开了四五个,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一看手机,没有钟灵的半点消息。
拨给小赵,那边刚给钟灵送回酒店正启动车,李一珩疑惑,“她也忙到现在?忙什么呢?”
小赵实在,蛛丝马迹都没放过,“没说,但确实挺忙,展馆出来后挑礼物挑了三个钟头,都是些老头老太的东西,看着还挺贵重的,去了两个地方,都是住宅区,每处花一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我猜着应该是拜访长辈一类的。”
“哦。”
李一珩又问:“饭呢?饭吃了没?”
“吃过了,晚餐钟小姐请我吃饭。”小赵干巴巴笑了两声,“说是多谢我。”
李一珩哼了一声,“明天呢?”
“明天钟小姐想去博物馆和文化街逛逛,然后还有一家需要拜访,约在了晚饭后。”小赵听到了李一珩那声冷哼,十分机警,“需要我现在去接您过来吗?”
“……”
“不用,你跟着那头就行。”
明早要下工厂,李一珩晚饭后一直思忖忙完还要不要过去,一听到钟灵也忙到这个点才结束便决定不去招她烦了。
她有事情做是好事,李一珩唯独不高兴她一丁点都想不起自己,哪怕骂他两句呢。
钟灵这一忙就忙到了展会当天,几天下来过得充实又兴奋,晚上躺床上还认认真真统筹谋划了好几番接下来该做的事。
她很少回李一珩的消息,真回也就三两个字,精炼简短到冷漠的程度,说到底还是憋气,有故意晾着他的意思。
展会当天,主办方牵头办了午宴,李一珩借着午饭点偷闲溜过去瞅了一眼,她穿得鲜艳漂亮,笑盈盈地同人说话,远远望去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披着华彩的人儿。
曾经那股气若游丝的羸弱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件事李一珩在谢云朗婚礼前一天站在她画廊外就发现了,她没有撒谎,她确实过得很好。
她聪明坚强又有才华,这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李一珩高兴归高兴,又不自觉怅然若失。
有一种曾经那朵春花儿一样的姑娘,风吹雨淋,霜雪无情,不负期望长成人群中最耀眼那一个,他立誓要保护她,却没能周全,如今看她璀璨如星月,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鲁莽与无能,那惆怅感就像他来时路上啃的两个冷三明治一样,积在胃里,哪儿哪儿都不大舒服。
他站在硕大的玻璃外墙这边,斟酌了两根烟的时间,删删减减,最后只剩几个字,“看到你这样高兴,我真是死都值了。”
钟灵是在拿出手机添加人家联系方式的时候才看到的,似是为了证明她天生聪慧,只是一抬眼,就与玻璃外的李一珩对视上了,中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张落地玻璃,隔得远她神色极模糊,只消一眼,她便低下头去,几秒后李一珩收到她消息,“那就去死。”
李一珩噗嗤笑了,挥了挥手转身,手指啪啪打下一句“走告诉我,一起”就钻进了车里。
室内,钟灵看着他转身,还是笑,有点疲累但真是舒坦极了。
那晚钟灵陷在酒店的大床里做了个冗长又奇怪的梦。
梦里她还年少,蹬着自行车,驮着妈妈,一路蹬得十分吃力,那条街她没见过,只是一味向前,路边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有骗她吃过药的男生,有打过她耳光的女同学,有居高临下的教导主任,有夜场同她玩得不错的同事们,走着走着居然还见到了很小时候的玩伴,仍是小小孩儿模样,蹲在路边交换花花绿绿的贴纸……钟灵茫然,看着看着害怕了起来,她竭尽全力踩脚踏,妈妈坐在后座一言不发也不抬头,钟灵蹬得满头大汗才终于离开那条奇怪的街,转眼骑进了一条安静的林荫小道,还没能松口气,树下又走出来了人,那个她该叫外婆的老太太,她其实只正式见过一面而已,但她总记得她的模样,或许她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如果妈妈还活着,老了也该长差不多样子。
恐惧像一张大网,兜头而下。
钟灵大声呼喊身后的妈妈,可怎么喊都无人应答,脚下也在某一刻突然卸了力,轻快了起来,再回头,空无一人,一路走马观花过来的那些人们,竟都化成了一场湿漉漉的大雾。
她在雾里再不知骑了多久这冗长的场景才终于结束,这一晚给她累得,逃命似的,醒来前半刻,她半梦半醒轻拍自己的胸口,“梦而已,除旧迎新的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