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早,没留神道旁树杈子就已经光秃秃的了。
景欢的小公寓置办得并不远,多花个二十来分钟足够,李一珩今天确实疲惫,隐隐约约感觉后脑勺连着后脖子那一整条都挺痛。
可他还是叫住了她,“景欢,我有话跟你说。”
中控台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四十,鬼都拾掇好准备出门的点儿了。
景欢维持着推出去一半的车门,转头揶揄地笑道:“要还是工作我可就走了哦。”
李一珩这半年和景欢相处得算很不错。
大多的年轻姑娘都做不到她这样的聪明,揣度人心而又分寸有度,更何况她工作还做得那样好。
她撞到眼前的时候不多,每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缘由,工作和生活绘织成一张网当头罩下,李一珩最忙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亲自跑制药厂,会议开起来没完没了,那会儿景欢就会带着饭盒来找他,话里话外全是工作,李一珩趁着吃饭的点儿等同和景欢的又开了个小会。
李一珩可太欣赏她了。
再往后制药企业成功运转起来后,李一珩和景欢都稍稍松快了些,景欢总抱怨,这半年她胶原蛋白都熬了个干净,李一珩使劲给她打钱都难解她心头之怨。
后来关系又近了些些,因为老景家全家和老李家全家一起吃了顿长达三个多小时的便饭。
老景家搬走许久了,多年没怎么聚过,席间老李和老景干了两瓶半白酒,张女士和景欢她妈妈一口气儿不带喘地聊着中间这些年缺失的私房话。
结果就剩了李一珩和景欢面面相觑,两头都插不上话。还是景欢捧了小酒杯笑嘻嘻地递过来,“老板,我敬您一个,谢您关照。”
李一珩原本不想喝酒的,但那晚还是鬼使神差地跟她推杯换盏了起来。他太疲倦了,疲倦到觉得喝两杯暖暖肚子,回去说不定能睡个好觉。
后来,小赵被叫过来开车,先开景欢的车将两边父母送回家再倒过来开李一珩的车送这二位,也许是一来一回的倒腾给小赵倒腾晕乎了又也许曾经那么长时间的固定路线给他留下了惯性,他给景欢送过到地儿后,笔直将李一珩送到了公司旁的房子里,临走还给李一珩泡了杯蜂蜜水放在桌上,体贴道:“李总,您早点休息。”
李一珩倒不至于喝醉,就是头晕,一路闭目养神,等到家又拿着手机处理别的事儿去了,于是小赵合上门有一会儿了他才猛然惊醒。
这屋子被他弄得十分可怕,墙壁上挂满了画,画里什么都有,毫无规则,在这样熙熙攘攘地摆列下,也毫无美感,只觉得十分喧嚣吵闹。
李一珩是疯了一样逃出去的。
小赵一脚油门踩到底冲回来时,李一珩站在地下停车场,像一具游魂,一抬眼满是通红的凄厉,小赵吓得不行,结结巴巴喊他:“李、李总……”
小赵以为自己会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的顶头上司会说那样的话,他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瞧他,他想李总大约是喝醉了吧。
“我挺厌恶我这个软弱本性的,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看破往事那些……”
“我年纪小时觉得自己条件不赖,立志纸醉金迷、跌宕风流过这一生……我想过各种可能,偏偏没想到会活成这个狗样。”
小赵战战兢兢插话,“李总,您这么成功的人……”
多少人穷极一生达不到您这个高度,为了平凡人考虑您也不能说是狗样啊。小赵暗自腹诽。
后视镜里,李一珩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泛红的眼睛弯了弯,“时间还这么长,大约什么都能有结果吧。”
“……”
“我啊,不信因果,不顾是非,我多想……”
小赵不敢问那句未完的话是什么,他只能尽量将车开得平稳些,他担忧颠簸掉了李总的眼泪。
本就是他出纰漏将李总送回他大半年没再去过的房子里,惹他触景伤情害他难过难自抑,如若再不小心颠掉了李总最后的骄傲,那他真的会死。
后来景欢在制药厂的活儿松快下来后去公司找李一珩的时候就多了,陪他吃个饭、多买杯饮料送上来……或者像今天一样在停车场给他买一个齁难吃的蛋糕。
从那个夏日末尾的相见开始,因一场相亲宴衍生的小骗局,相互之间达成共识延续至今。
景欢当时说得没错,李一珩默认两人正在逐步接触之后,来自张女士的压力着实骤减,除了时不时自作主张邀请景欢去家吃饭以外没再干涉过其他,而景欢作为一个合伙人与他的默契也十分到火候。
这样一个爽朗大方且从不给人制造难题的姑娘,其实是很让人动心的……若不是小赵那天晚上的失误,李一珩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被救赎。
可是凭什么呢?这不缺德了么。都是人物,耽误人时间等同杀人父母。
此时北城已入了冬,温度降得快,呼吸间全是一团白雾。
景欢还在笑,是惯常用的那种让人身心愉悦的浅淡笑意,李一珩看着她,心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一丝丝悲怆。
“半年了啊。”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景欢察言观色,很快得出了结论,“嗯?心里那人还在呢是吗?”
“……”
李一珩其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景欢的意思,她这人该敞亮时就特敞亮,敞亮得像是从后脑勺照过来的一束强光,照得脑仁、脑浆都清清楚楚,而李一珩在这束光照下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景欢,你说实话,其实你也不喜欢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