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朗坦然接受了李一珩的援助,难关摆在那儿,轻轻一跨也就越过去了。
他还抽空过来打了个电话跟钟灵道谢,“这事儿谢你,也谢李一珩,他那儿我就不去了,你帮我说一声。”
钟灵呆坐在原地,表情有些懵懂,“现在都处理好了吗?”
“是的,”谢云朗笑着点头,“都重回正轨了。”
钟灵跟着他笑,“那就好,你也别谢我,原本就是我欠你的。”
“所以……”
谢云朗喝了口水,嗓音清远,穿过长长的电话线都显得十分好听,“接下来什么打算?”
“不知道,看李一珩吧,不过你别多想,这个跟你没关系,我感觉其实就是迟早的事儿,他那样的人,要没遇见还好,遇见了就没法子的,跟以前一样……”
“我没什么好多想的,”那头沉吟了半刻,“也不敢过多的担心你,总之你保重。”
钟灵的手已经垂下一半时,谢云朗喊了她一声。
“喂,钟灵。”
“嗯?”
“高考前,那天,”谢云朗轻声问,“你还记得吗?也不知道为什么,挺怪的,就突然想起那一天……”
钟灵心里响了一声,像什么东西坠入一个空荡荡的容器里。
那年的夏天,临近高考,天格外的热,热到树上蝉虫都在拿命叫唤,钟灵请假去动手术,正值中午,医生护手们摘下手套便去吃饭了,窗外风响蝉鸣,然后血就那样汩汩漫延了一整床,她慌乱过后最惧怕还是下午赶不回去上课,她甚至走不出这家医院。
李一珩的电话早已经打不通,她也没有朋友。
那会儿谢云朗已经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他身边的姑娘们也都充沛鲜艳,然后他看见钟灵呆滞地坐在血泊中,那样好脾气的人也会将拳头狠狠砸到墙壁上。
钟灵正发着呆,看见他来了,好半天才缓慢扯开嘴角朝他笑,苍白肤色与鲜红床单搭在一起,是副败坏到极致似乎马上就要死掉的模样。
“实在对不起啊……麻烦你了。”
谢云朗想问不负责的医生要说法,想找禽兽不如的李一珩打一架,他甚至想拎起床上那人晃晃她脑子里究竟进了多少水,可所有的‘想’都死在钟灵有气无力的一句话下,“谢云朗,你能什么都不要管吗?”
“什么?”
谢云朗不解,大喊着问道,“为什么?你都这样了!”
“你们都爱这样讲话,我不明白,这样是怎样?这样又怎样呢?”钟灵的眼睛没有聚焦,鬓发被汗水湿成一缕缕,海藻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啊,而且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呢?”
“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他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你是觉得自己很无私很伟大吗?”谢云朗牙根咬得生疼,声音都跟着发颤,“他呢?他人呢?把你弄成的这样的他人在哪里?”
“……”
“钟灵你脑子有病是吗?”
那时候的钟灵蓦地笑了起来,她呆坐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笑容却是真实的,眉眼弯弯,似乎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傻,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别看我这会儿就这辈子下辈子地说显得很蠢,但真的,真的应该就这样了。”
谢云朗那一刻十分泄气,泄气得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钟灵,我喜欢过你,所以到现在我还是会心疼你,我希望你好。”
“我知道啊,对不起谢云朗,我没有办法了。”
“李一珩走了。”
“这个我也知道,他要我等他。”
沉默的间隙,一直静谧的走廊响起了错落的脚步声,像是一座死城终于有了活物般,醒了。
谢云朗突然非常厌恶她,厌恶她自知愚蠢还要将所有价值赋予在旁人身上,相较厌恶他又更多地开始心疼她,跟以往每一次一样。
“你这么说,我突然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谢云朗拍了拍她的头,“你这样的姑娘我还真是爱不起。”
“你要想骂我就直接点儿,别拐弯抹角的好吗?”钟灵借着他的力起身,疼痛让她的呼吸变得沉重,“我难受得厉害,没工夫应你。”
“接下来怎么打算?”
“不知道,看李一珩吧。”那时候的钟灵轻声答,与今天如出一辙。
时隔十年,钟灵其实记不太清楚了,但她记得那年夏天过后,她还是见过李一珩一面的,就是那一面让她明白,这世上多得是山啊、海啊、无尽沟壑、万丈深渊,什么狗屁爱不爱的,太不算个东西了。